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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以一种极其吝啬的姿态，艰难地刺破城市厚重的阴霾，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灰白。谢云舟蜷缩在一处银行后巷堆叠的废弃硬纸板箱后，身体依旧残留着夜奔的冰冷和惊悸。识海的剧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嶙峋而顽固地蛰伏着，每一次细微的思绪牵扯，都带来沉闷的钝痛。掌心中，那块黯淡的灵石碎片紧贴着皮肉，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温热感，是沉浮于绝望冰海中唯一的浮木。
昨夜警车的红蓝闪光、保安粗暴的推搡、监控“毒眼”的锁定、灌木丛中冰冷的泥土气息……如同烙印，深深刻入神魂。**不能暴露！不能妄动！** 这八个字，带着血泪的教训，成为此刻支撑他残躯的唯一信条。归途渺茫，力量枯竭，尊严尽碎，但这块残破的灵石碎片，却像在死寂的荒漠深处点起的一缕青烟，微弱，却固执地昭示着“存在”本身。
他需要了解这方天地。需要弄懂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规则”，那些能瞬间召唤“铁甲巨兽”（警车）、能让他无所遁形的“法眼”（监控）、能剥夺他最后栖身之所的“律令”。他不再是俯瞰众生的金丹老祖，而是一个连呼吸都需要重新学习的蝼蚁。而学习的第一步，是解开那些如同天书般、烙印在钢铁丛林每一寸肌肤上的——**符号**。
晨曦的微光，吝啬地照亮了巷口外更宽阔的街道。人潮开始涌动，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的蚁群。谢云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站起，残破的衣袍在微凉的晨风中簌簌作响。他像一道游移于光明边缘的阴影，谨慎地汇入了那浑浊的人流洪流，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街道两旁那些闪烁着、悬挂着、张贴着的——**方块天书**。
第一个目标，出现在前方路口拐角。那是一个小小的、被各色纸张完全覆盖的“洞穴”（报亭）。花花绿绿的“纸片”（杂志、报纸）如同瀑布般从三面垂落，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无数扭曲的黑色“蝌蚪”（汉字）和形状怪异的“符文”（英文字母、数字、标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洞穴内，面前摊开一张更大的“纸片”，上面同样是令人眩晕的符号阵列。
谢云舟停下脚步，隔着几丈远，如同观摩一个深奥的法阵。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色彩斑斓的封面，上面印着扭曲变形的人像（明星封面），或是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由线条和色块组成的怪异图案（广告设计）。他试图在这些“蝌蚪”和“符文”中寻找规律，寻找哪怕一丝熟悉的象形痕迹，如同在浩瀚的星空中寻找命定的轨迹。
然而，徒劳。
那些符号彼此勾连，组合成完全陌生的“咒语”。它们不像修真界的符文，蕴含着天地灵韵，引动五行之力。它们冰冷、死板，排列得整整齐齐，却只传达出一种彻底的隔绝感。他看到一个行人走到“洞穴”前，对着里面的老者说了几个简短的音节（“一份晨报”），然后递过去几枚小小的、金属铸就的圆片（硬币）。老者便从那“瀑布”中抽出一张印满“蝌蚪”的大纸递给他。
**交易？信息？** 谢云舟隐约捕捉到了核心。那些“纸片”，承载着信息，如同修真界的玉简。而那些金属圆片，便是此界的“灵石”？获取信息的媒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残破的衣袍内袋。身无长物，连一枚最微小的“圆片”都没有。获取信息的途径，对他而言，如同隔着天堑。一股强烈的“文盲”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他空有金丹修士的敏锐感知，却无法解读这方天地最基础的“道纹”。他像一个误入上古仙人洞府的凡人，面对着满壁玄奥的符文，茫然无措。
报亭老者似乎感觉到了这道过于专注、又过于怪异的视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疑惑地扫过谢云舟。当看清他褴褛的衣衫、散乱的长发和脸上尚未洗净的污痕时，老者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驱赶意味，如同在看一个潜在的麻烦。
谢云舟心头一凛，那眼神他太熟悉了。他立刻垂下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迅速转身离开，汇入旁边更汹涌的人流，将那小小的“信息洞穴”和它主人嫌恶的目光甩在身后。
他随着人流移动，来到一处人群短暂聚集、如同小型法坛般的地方——**公交站牌**。
这里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镶嵌在金属框架中的“石板”（灯箱广告牌），上面布满了密集的线条、圆点、地名和时刻。谢云舟挤在人群中，努力仰头望去。站牌主体，是几条纵横交错的、颜色各异的粗线（公交线路图），如同大地灵脉被强行拘禁于此。线上标注着无数细小的“蝌蚪”地名（站点名），旁边还有更小的、由纯粹数字组成的“符印”（发车时间）。
他试图理解。那些地名，或许是此界的“城池”或“坊市”？那些数字符印，莫非是某种计时法阵的刻度？代表“铁甲巨兽”何时降临？
身边，几个穿着统一蓝白条纹怪异服饰的年轻男女（学生），正指着站牌上的某个“蝌蚪”地名，用一种飞快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调兴奋地交谈着。其中一个少年，甚至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闪烁着幽幽蓝光的“玉板”（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动、点击。那“玉板”表面瞬间变幻出更清晰的站牌影像，甚至标注出闪烁着微光的路径！
谢云舟瞳孔微缩。**法器！** 这绝对是此界的某种信息法器！无需言语沟通，只需指尖轻触，便能洞悉“铁甲巨兽”的行踪！其便捷与玄妙，远超修真界需要神识烙印的玉简！他死死盯着少年手指的动作，那流畅的滑动、精准的点击，如同在施展一门精妙绝伦的指诀，引动着“玉板”内部蕴藏的“器灵”！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这道过于灼热、带着探究与渴望的视线，侧头瞥了谢云舟一眼。看到他那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打扮和首勾勾盯着自己手机的眼神，少年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和警惕，下意识地将“玉板”往怀里收了收，身体也微微侧转，隔绝了谢云舟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一辆庞大的、涂着绿色油彩的“铁甲巨兽”（公交车）咆哮着停靠在站牌前，沉重的钢铁身躯带着灼热的废气和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金属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嗤”地一声滑开。
人群如同得到号令，瞬间涌动起来，秩序井然地涌向车门。谢云舟被裹挟着向前。他注意到，每个人在踏入那巨兽之口前，都会将一张小小的、硬质的“符牌”（公交卡或手机二维码）在门旁一个闪烁着幽幽绿光的“法眼”（刷卡机）前轻轻一晃。
“滴！”一声清脆短促的电子鸣响。
绿光闪烁。
行人流畅通过。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如同千百次演练过的仪式。在谢云舟眼中，这无异于修士在洞府禁制前掐诀念咒，开启门户！那“符牌”便是令牌，那“滴”声便是咒语生效的灵音，那绿光便是禁制开启的灵光！
轮到他了。他茫然地站在那冰冷的“法眼”前，身后是等待的人流，身前是巨兽幽深的喉道。司机，一个坐在高高驾驶座上的壮硕男人，透过厚厚的玻璃，投来不耐烦的目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带着浓重的驱赶意味。
谢云舟手足无措。他没有“符牌”。他不懂“咒语”。他体内那点微末的法力，连最基础的障眼法都无法支撑，更遑论模拟这精妙的“开门咒”。
“喂！搞咩啊？冇卡就投币！两蚊鸡！唔好阻住晒！”（喂！干什么？没卡就投币！两块钱！别挡道！）司机粗声粗气地吼道，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如同噪音炸弹，狠狠砸在谢云舟混乱的识海中。
“币…币…”谢云舟嘴唇翕动，发出干涩的音节，脑中一片空白。昨夜那枚被施舍的冰冷圆片，早己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
“冇钱？落车！”（没钱？下车！）司机失去了耐心，猛地按下关门按钮。沉重的金属门发出“嗤嗤”的排气声，带着冰冷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向中间合拢，首首撞向还呆立在门口的谢云舟！
谢云舟残存的修士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动作虽然狼狈，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门夹住的厄运。金属门“哐当”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车内那些或漠然、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巨大的“铁甲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喷出更加浓烈的浊气，缓缓启动，将他无情地抛弃在站台上扬起的灰尘里。
**文盲！原始人！废物！**
这些字眼，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谢云舟的心上，比昨夜保安的推搡更加刺痛。他连乘坐这最基础的“铁甲巨兽”的资格都没有！仅仅因为无法理解那些符号，无法拥有那枚小小的“符牌”或“圆片”！
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块被洪流冲刷到岸边的朽木，茫然地站在喧嚣的站台上，与周围行色匆匆、目标明确的人流形成了可悲的对比。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被抽离了魂魄。不知不觉间，被一股更庞大、更急促的人流裹挟着，来到一处深入地下的巨大“洞穴”入口前。洞穴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符号——“**M**”。洞穴深处，传来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如同大地深处蛰伏巨兽的呼吸。
**地铁入口。**
人流如同归巢的工蚁，秩序井然却又无比迅疾地涌入那向下的阶梯。入口处，矗立着一排排闪烁着冷光的金属闸机，如同守卫洞府的钢铁傀儡。闸机上方，同样有着闪烁的“法眼”（刷卡感应区）。
这一次，谢云舟没有靠近。他远远地站着，如同一个局外的幽灵，冷眼旁观着这场属于现代文明的“朝圣”仪式。
他看到人们如何熟练地将“符牌”或那闪烁的“玉板”贴近“法眼”。
听到那短促而规律的“嘀”声如同开启秘境的咒语。
看着那冰冷的金属闸门（挡板）如同被驯服的灵兽般应声弹开，又在人们通过后瞬间合拢，动作精准，毫无滞涩。
目睹着人流如何汇入向下的阶梯，消失在深不见底的轰鸣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高效得令人窒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简洁，蕴含着一种冰冷的、高度组织化的“道”。这“道”无关天地灵气，却掌控着庞大的人流与机械，其精密与效率，远超修真界许多依靠蛮力或简单禁制的传送阵法。
谢云舟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此界凡人的智慧，竟能将“器”与“律”结合到如此精妙的境地！无需移山填海的法力，仅凭这些冰冷的符号、精密的机械和约定俗成的规则，便能驱动如此庞大的“钢铁洪流”，将无数人瞬间送往远方。这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道”？
震撼之余，是更深的绝望。他感觉自己与这方天地的鸿沟，比想象中更深、更宽。他连理解那些基础符号都做不到，遑论掌握驱动这庞大“道器”的规则？他空有金丹修士的眼界，却像个刚刚睁开眼的婴儿，面对着完全陌生的宇宙法则。
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席卷而来。一夜奔逃，心力交瘁，识海的钝痛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又隐隐加剧。他踉跄着退到地铁入口旁一处相对人少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昂贵的“玉板”屏幕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行人手中热气腾腾、装在白色小盒里的“浊食”散发出浓烈的油脂香气，让他本就翻腾的胃袋一阵抽搐。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油墨和尘埃气息的微风卷过。一张被揉成一团、沾着可疑污渍的“大纸片”（废弃报纸），被风推着，滚到了谢云舟的脚边，撞在他沾满尘土的破旧布鞋上，停了下来。
谢云舟的目光，原本空洞而疲惫，只是无意识地扫过那团垃圾。然而，就在那皱巴巴的纸团微微展开的一角，一张印刷的图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图片由无数细密的线条和色块构成。主体是一个巨大的、极其复杂的**圆形图案**。圆内并非八卦的简单阴阳鱼分割，而是由无数层嵌套的、精细的曲线和几何图形构成，层层递进，如同某种玄奥无比的阵盘！线条细密如发丝，勾勒出旋转的涡流、辐射状的波纹、以及大量他从未见过、却隐隐透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微小符号**（可能是等压线数值、气象符号）。图案的外围，还分布着一些指向不同方向的、如同简化飞剑般的**箭头标记**（风向标），以及标注着类似天干地支、却又截然不同的**奇异刻度**（经纬度标识）。
这图案的复杂程度，远超他所知的任何八卦推演图！它冰冷、精确，充满了人造的秩序感，却又在核心处隐隐透出一种…**引动天地气机流转的宏大意味**！像是以另一种冰冷、精确的方式，阐释着风起云涌、寒暑更迭的天地至理！
谢云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俯身，不顾肮脏，一把抓起那张被遗弃的报纸！双手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将报纸抚平。他死死盯着那个图案，散乱长发下的眼眸，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濒死之人看见绿洲般的光芒！
**道！**
这冰冷的、由无数死板符号和线条构成的图案里，竟然蕴含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属于“道”的韵味！那是天地气机运行的轨迹！是规则显化的痕迹！
虽然载体如此怪异，虽然表达方式如此冰冷精确，与修真界感悟天地、引动灵气的“道”截然不同，但这内核……这试图以符号和线条捕捉、推演天地伟力的内核……何其相似！
难道……此界并非纯粹的绝灵死地？难道这钢铁丛林冰冷规则的深处，也隐藏着某种……另类的“天道”？某种不需要灵气驱动，却同样在运转、在阐释世界本质的“道”？
灵石碎片在掌心骤然传来一阵极其清晰的温热感，如同呼应着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这温热感不再是单纯的抚慰，更像是一种……共鸣？
谢云舟的手指深深抠进粗糙的报纸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茫然西顾。刺眼的霓虹招牌、飞驰的铁甲巨兽、行色匆匆手持“玉板”的人群、脚下冰冷坚硬的地砖……眼前这个由符号、机械和冰冷规则构筑的陌生世界，在这一刻，突然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面纱。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此界之道，究竟为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