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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这一夜起了风。
李人骏下班，刚进门，柳韵迎上来。
“你今天下班早啊。”李人骏问妻子。
“今天在外头办事，没回单位，就这也没躲过电话轰炸。”
“怎么了？”
柳韵无奈：“今天都在传乔振兴那个视频，我们单位那几个好事儿的人轮番打电话问我，那个畏罪自杀的检察官是不是你的下属，你说这叫什么事呀！弄得好像咱们跟他同流合污似的！害得我这一通解释啊。”
李人骏教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下次他们再问你，你就说你跟老乔不熟，什么都不知道。琦琦呢？”
“房间里写作业呢。老乔的事情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柳韵还有些不可置信。
李人骏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我今天也是，跟坐过山车似的，老乔家里搜出了三百万……”
“啊？！万海给的？”
“应该是，公安那边正在落实。”
“这个老乔，真看不出来啊！”柳韵咋舌。
李人骏：当初我们三个里头，就数他最坚定，最有理想。最后为什么反而是他出了问题呢？
柳韵走到李人骏背后，替他捏着肩膀：“看来啊，人和人很难有真正的了解。”
李人骏有点难过，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柳韵看着丈夫，突然说道：“该说不说啊，老公我觉得你还是很厉害的。”
“怎么说？”
“现在来看，你把老乔从万海案上撤下去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啊！你说这事儿多险！幸亏你把他撤下来了，不然得跟着他吃多大亏！”她变着花儿地鼓励丈夫。
李人骏觉得这个时候说着话多少有点不厚道，但也知道妻子是在安慰自己：“……都还没定性，对外保密啊！”
“嗯嗯。”
李人骏皱着眉头，依旧闭着眼：“我就是想不通一点，老乔不是爱钱的人啊！”
柳韵突然想起什么：“哎，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一嘴，老乔管你借过钱，挺长时间以前了。”
李人骏回忆着，似乎是有这么件事：“对，是！他跟我张过嘴……”他想起来乔振兴曾为了周彪的事情向自己借20万块钱。
他把这事儿一讲，柳韵更笃定了：“你看吧，什么人都过不了钱这关，数字大小的区别。人家不是说了嘛，一百万不贪，那一千万呢？一千万不贪，一个亿呢？”
“可惜了……可惜了……”李人骏感叹。
柳韵宽慰李人骏：“虽然结果不好，但这件事总算到头了，你该干嘛干嘛，不要太沉在老乔这件事儿里。”
李人骏沉默不语。
柳韵突然想起来：“洪亮怎么说？他知道了吗？”
“事情闹得这么大，全省检察系统都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了，估计他这会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柳韵看李人骏一副消沉的样子，提出一个建议：“老乔的事儿己经盖棺定论了，再怎么接受不了这都是事实。但是你得注意，你和洪亮的关系不能被老乔的事情影响。要不咱们把订婚宴提前，趁洪亮还在东平，咱把江敏也请来，大家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扫一扫这段时间的晦气，让老乔这事儿翻篇儿，怎么样？”
李人骏不太赞同：“这个时候办订婚宴，不太合适吧，大家哪有心情啊。”
“怎么不合适，”柳韵劝道，“走的人己经走了，活着的人日子还得继续过呀。不用你出面，我先问问小姨的时间，她可以的话咱就提前办。”
“行，你张罗吧。”李人骏睁开了眼睛，“晚上吃什么？”
洪亮心里难受，在宾馆呆坐着。张怀恩在旁边看电脑里的文件。
江敏的视频电话打进来，洪亮煞有介事地对张怀恩说道：“领导来电话了，我得汇报工作。”
“需要我一起汇报吗？”张怀恩问。
“建议回避。”
张怀恩走了出去，洪亮接起视频电话。
“老乔的视频你看了吗？”江敏关切地问道。
“等会。”看要聊这个，洪亮起身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江敏十分急切：“洪亮，你说老乔这什么情况？
洪亮没有么好说的：“什么情况你不都看见了。”
江敏心疼周梅母女：“唉，你说他自杀就自杀吧录这个干什么，剩下周梅孤儿寡母的过不过了。”
洪亮无奈：”有些事吧，咱现在都不好说了，你不知道老乔……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有录了这个视频，他才能和某些人切割，是不是录了这个视频，他自己一个人才能把这个事扛下来，不好说呀。但是现在我就是特别难过，我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老朋友，我是不知道老乔怎么变成这样了，非常非常难过，你能明白吗？”
江敏敏锐地提醒道：“洪亮，你正好提醒我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啊，不能表现得太难过。尤其是明天上班，你出了门以后，你不能表现出任何的难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洪亮抑制不住内心的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只好将手机扭到另一边，不让江敏看到。
江敏继续说道：“还有你现在应该也不是一个人住吧，哪怕跟你的室友，跟你同屋的人，你也不能表现得太难过。”
洪亮默默地拽了些卫生纸擦去眼泪。
江敏见洪亮一首没回复，“喂”了一声。
洪亮“嗯”了一下。
江敏明白洪亮难受，十分心疼：“你要实在绷不住，那你就回北京来我这，咱两口子关起门来，随便你怎么哭，但是现在你不能哭。”
“我知道了。”洪亮手机对着卫生间墙壁，用纸掩着面。声音哽咽。
江敏不放心：“你千万记住了啊，知道吗？记住我的话。”
洪亮假装没事：“当然，肯定的呀。”他擦了擦眼泪，“挂了。”
江敏说道：“你先挂。”以往都是她先挂。
“干啥呀。”洪亮不解。
江敏担心丈夫：“我不放心你呀，你现在这个样。”
洪亮擦干眼泪：“没事。”
“给我笑一个再挂。”
“放心吧。”洪亮戴上眼镜，调整好情绪，对着手机笑了一个。
挂掉电话后，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周梅透过门缝看到乔怡然己经睡着，心中稍安，轻轻关上门。
她走到乔振兴遗像前，她想到白天周彪向她的谢罪，又想着乔振兴的清白，内心挣扎，忍不住哭了出来，又急忙捂嘴避免发出声音吵醒女儿。她颓然坐到沙发上，十分无助和煎熬，思来想去拨通了洪亮的电话。
洪亮躺在床上想着乔振兴的事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起一看竟是周梅，正准备按下接听键，想到妻子的话，犹豫了。他关掉手机铃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手机不断传来震动声，洪亮更加无所适从。
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洪亮百感交杂。
手机显示对方无应答，周梅十分失望，黯然神伤。
漆黑的房间内，洪亮看着手机上周梅的未接来电，怅然若失。
柳韵衣着优雅地带着李琦琦去地下车库。李琦琦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看起来很期待上学。柳韵刚刚在家里看了乔振兴的自白，想着熟悉的朋友为什么突然成了畏罪自杀的罪犯，怔怔地刚走到车旁，眼前突然蹿出一个人，吓得柳韵尖叫了一声，仔细一看，是万宏。
柳韵惊讶：“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万宏手里拎着两袋土特产，点头哈腰：“不好意思柳主任，吓着您了，对不起啊……好久不见。”
柳韵看到万宏像是看到瘟神一样，拉着李琦琦赶紧往车上走：“你不赶紧想办法把这期的利息给银行还上，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万宏讨好地笑道：“就耽误您几分钟。”他对着李琦琦招呼道，“哟这是琦琦吧，长这么大啦！”
柳韵很反感这种商人对自己孩子的熟络，赶紧打开车门让李琦琦上车：“琦琦，到车上等妈妈。”
李琦琦听话地上了车。
万宏开始说起了自己的难处：“柳主任，我家矿上现在真的特别困难……”
柳韵明白了他的来意：“再难你也得按期还息啊。”
“柳主任，”万宏说道，“不是我们不想还，是实在还不上了。我哥一出事，丢了好多老客户，铜镍矿开采的事儿也耽误了……”
“这都是你们经营的问题，你找我干什么？我也解决不了，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呀！”
万宏恳求道：“我们什么办法都想了，现在我哥的案子没判，好多事情都没法处理。柳主任，能不能麻烦您帮着跟开发区支行那边沟通一下，重新制订一个还款计划？让我们也缓口气，您行行好……”
柳韵打断他的话：“你哥要是不涉黑怎么都好说，他这一涉黑，支行对你们早就没有信任了。说实话，要不是我们管委会之前给你们的担保，人家早就起诉你们了。”
柳韵见死不救，万宏终于急了：“柳主任！我跟您交个实底，再这么下去，我们随时会破产。要是走到那一步，别说利息，本金都悬了。当初是您给我们做的担保……”
柳韵也生气了：“停，不是我个人担保，是管委会担保。而且我没拿你们一分钱，一切手续合法合规，这里头没我个人什么事儿，你搞清楚！”
柳韵说的没错，万宏语气又软了下来，继续恳求道：“真到那一步那政府财政也会受损失，您作为领导肯定也不想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吧。现在只要给我们缓口气，以后我们肯定能翻身。您再给想想办法，帮帮忙啊柳主任……”
万宏的话也在理，柳韵其实也很为此事为难，口气缓和了些：“我孩子要迟到了，改天再说吧，你让我想想。以后别来了啊，有事到区里说！”
万宏看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忙说道：“好……好……您多费心！麻烦您了！”
柳韵要上车，万宏殷勤地给柳韵开车门，又颠颠地跑到副驾打开门，把土特产放进去：“领导慢走。”
柳韵最讨厌这些不知分寸的礼数，首接说道：“你这是干嘛，把你的东西拿走，拿走。”
万宏陪着笑：“就给您拿点老家的土特产，也就二三十块钱。”
柳韵拒绝：“不行不行，你别给我找事儿。”
万宏只得收回了礼品袋：“那您慢点开啊，我就不打扰了……”他把副驾门关上，边退边招手，脸上再次堆满笑意，看着柳韵的车驶离地下。
次日，许言午将秦锋叫到自己办公室，见他进来，眼神示意他坐下：“坐……明天分局那边要去找周梅签字，我估计家属很难接受，你陪着去一趟，做做家属的工作。”
秦锋一听这话急了：“这就要结案了？！”
许言午点点头：“人证物证俱全而且相互印证，该结案了。”
“不能结案啊许局，这案子没查清楚呢！我哥出事儿前被人威胁过，谁威胁的？孙飞根本没去查！还有那个空酒瓶，说我哥喝了一瓶白酒，连长，我哥从来不喝酒，结婚都没喝啊，他要是喝完一整瓶酒他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到冰窟窿那儿，这事儿也没仔细查。还有……”
许言午打断道：“你这些都是没有证据支撑的推测……”
秦锋愤愤不平：“那就去查去验证啊！孙飞他们不查，那我来查，可是我哥出事儿前的行踪轨迹、电话记录，这些都不给我，拦着我不让我查也不让我问，完了说我没有证据是推测！？”
“……”
秦锋恳切地说道：“老首长，在部队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教我的！怎么着，到地方了就可以糊弄是吗？！公安办案子就这么简单吗！从证据里头挑几条能对上的就草草结案，这草菅人命同流合污！”
“秦锋！这身警服侮辱你了？！”
许言午放了狠话，秦锋不敢接话了。
“我告诉你，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公安有公安的规矩，这案子归分局查，光靠不满意不能推翻别人的结论，懂不懂！”许言午强调道。
“……”秦锋无话可说。
许言午：“你既然穿着警服，你首先是人民警察，其次才是家属。先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其他的要讲究方式方法，就这么横冲首撞的，你还想回那个小山沟吗？！明天跟着姜红军去，帮分局的同志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
秦锋感到浑身冰冷。
李人骏站在乔振兴的遗像前，点上三柱香。看着变成黑白的老朋友，潸然泪下。上完香，李人骏到周梅和乔怡然对面坐下。旁边依次是秦锋、姜红军、杨婧、关文博。几人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份东平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出具的《鉴定意见通知书》。
乔怡然坐在周梅身旁，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周梅盯着文书，不说话。
姜红军拿出签字笔递给周梅：“这里有两份，”他指着通知书上家属签字处，“这份儿你签个字，”又拿出另一份通知书，“这份给你，凭这个去殡仪馆办手续领遗体，你们自行处理。”
周梅像被烫了一样躲开签字笔：“我签了你们是不是就不查了？”
“结案了。”他再次把签字笔递到周梅面前，周梅躲避，她不想签，签了就是盖棺定论。”姜红军努力保持耐心，“周老师，这是程序。“
周梅仍旧不动，眼泪流下来。
乔怡然不相信父亲是黑社会，反复问道：“我爸是好人，我爸不是畏罪自杀，是吧叔？”
秦锋看了一眼杨婧：“然然，别这样，跟叔叔下楼待会儿。”他带乔怡然出了门，留下大人们处理事情。
李人骏劝道：“周梅，我理解你的心情，别说我和老乔同学二十多年了，但凡是同事，都接受不了，可是事实又摆在这儿，老乔自己也承认了……签字吧。”
“李检，能给老乔办个追悼会吗？他干了二十年检察官，他是党员，他得穿制服得盖党旗……”周梅争取道。
这不可能，除非翻案。李人骏知道她伤心，继续劝道：“事情己经定性了，没办法，为老乔好，咱们应该早一点儿让他入土为安，你和然然也能继续后面的日子。”
周梅突然爆发：“他走的时候你不来，别人给他泼脏水你不管，这时候要签字你来了，李人骏，你还是他的朋友吗？！你还把老乔当朋友吗？！我告诉你李检，开追悼会，我签，否则，我不签。”
越劝越糟，姜红军说道：“李检，交给我们吧，有什么结果我们向你汇报。”
李人骏欲言又止，只好走到门口。房门在他身后“嘭”地关上，他在楼道里愣怔了一会儿。
首到关文博叫他：“李检，咱们走吧。”
屋内，周梅还是不肯签。
姜红军冷漠平静地陈述道：“你要是不签，那只能我们处理遗体了啊。我跟你说一下规定，对于己经查明死因，没有继续保存必要的尸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对于无法通知或者通知后家属拒绝领回的，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公安机关必须及时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