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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雪势终于小了些，但寒气却更加刺骨，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从墙壁的缝隙、门板的边缘钻进来，无声地掠夺着屋子里本就稀薄的热气。沈静秋蜷缩在硬板床上，薄薄的棉被根本抵挡不住那透骨的寒意。她将冬冬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孩子。冬冬睡得很不安稳，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被这寒冷侵扰。
沈静秋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隔壁那个男人带来的绝对“静音”和深不可测的沉默，如同一个冰冷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一遍遍梳理着那诡异读心术的规则，思考着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张翠花和王强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马红英的“和稀泥”只是暂时的平衡。她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收入来源，抚恤金那三百块钱和有限的粮票，是她们母子活命的根本，绝不能轻易动用，更经不起张家母子的反复敲诈。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结满冰花的窗户，勉强驱散了屋内的黑暗。沈静秋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冬冬枕得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心窜遍全身，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走到五斗橱前，拉开抽屉，手指抚过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带来的唯一一点安全感。然后，她拿出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和两个掺了玉米面的窝窝头。这就是她们娘俩今天的早饭。她得省着点。
生起煤炉子取暖做饭是奢望。煤球金贵，定量供应，她们这点份额，得留着最冷的时候救命。沈静秋舀了一小勺凉水在搪瓷缸里，准备就着冷水和窝头凑合一顿。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点炫耀和烦躁的嚷嚷：
“爸！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破收音机早该扔了！吱吱啦啦的，吵得人头疼！我对象她爸说了，过几天给我弄个新的‘春雷’牌！带喇叭的！”
“你懂个屁！”一个苍老、带着浓厚口音的男声呵斥道，“修修还能听！扔了？败家玩意儿！钱是大风刮来的？”
接着是钥匙开门、关门，以及隐约传来的、时断时续、夹杂着巨大电流噪音的样板戏唱腔：“……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昂昂昂……” 声音嘶哑变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是住斜对门的技术员小王和他那个在后勤处当个小头目的爹。沈静秋知道，小王最近正卯足了劲要讨好他那个有点门路的对象。
沈静秋端着搪瓷缸，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了门闩，将门打开一条缝。她需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接点水。
门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同时，一片狼藉的景象也映入眼帘。
就在她家门槛外，靠近墙角的地方，一小堆黑乎乎的煤灰，像一滩丑陋的污迹，刺眼地印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煤灰里还混杂着几片踩烂的白菜叶子和一些脏污的雪沫。显然是昨天张翠花他们闹事时踩踏带进来的，后来又被匆忙离开的人踢到了她家门口。
一股屈辱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涌上沈静秋的心头。这堆垃圾，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提醒着她孤儿寡母的处境——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留下点污秽，然后扬长而去，连清理都懒得动手。
她端着搪瓷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从那堆刺眼的煤灰上移开，准备迈步去水房。
就在这时，隔壁那扇深棕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静秋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陆沉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旧军大衣，领口竖着，遮住了下颌。他似乎刚洗漱完，头发微湿，额前几缕黑发沾着水汽，更衬得他眉骨深邃，鼻梁挺首。他手里拿着一个军绿色的铝制饭盒和一个同样材质的军用水壶，看样子是准备去厂里食堂吃早饭。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走廊，也扫过了沈静秋和她家门口那堆显眼的煤灰垃圾。
沈静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那是一种混杂着难堪、警惕和一丝莫名紧张的复杂情绪。她垂下眼，不想与他对视，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境地。
陆沉的目光在那堆煤灰上停留了大约一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既没有嫌恶，也没有同情，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可能流露出的幸灾乐祸或好奇。那眼神，纯粹是一种……漠然的观察，如同看一块石头，或者一片落叶。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再看沈静秋一眼，便拎着饭盒和水壶，迈开长腿，军靴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嗒…嗒…”声，径首从沈静秋面前走过，走向楼梯口。军大衣的下摆带起一小股冰冷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