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陆家祠堂。
阳光被厚重的屋檐切割,只余下几缕苍白的光柱,斜斜打在地面,照出浮动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尘埃混合的沉闷气息,压抑得人喘不过气。祠堂中央,玄黑色的“镇邪盘”静置于古阵法之上,盘面光华内敛,却透着一股森然古意,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随时会张开择人而噬的嘴。
长老们分坐两侧,神情肃穆,目光如鹰隼,紧盯阵法中心的苏清洛。林婉儿立于角落,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担忧,眼底却暗藏期待的火苗,那份期待几乎要灼伤她自己。
陆北辰站在苏清洛身侧,周身气压低沉,往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荡然无存,肌肉紧绷得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颈侧的肌肤,一片冰凉。
“时辰己到。”三叔公沙哑的声音打破死寂,像一块石头投入冰湖。
陆北辰攥住苏清洛的手腕,掌心滚烫,那份热度几乎要将她灼伤。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走,谁也拦不住。”
苏清洛反手,指尖在他滚烫的手心轻轻一划,像是安抚一只焦躁的大型动物,随即抽回手。“别急,今天这场戏,主角是我。”她朝他眨了眨眼,补充道,“看戏就好。”
说完,她提步,毅然踏入阵法。
就在她双脚落地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疯狂蹿起,不只是冷,更是一种饱含恶意的精神侵蚀。镇邪盘嗡然一震,盘面黑气如墨,翻涌着化作无数扭曲的虚影,带着凄厉的尖啸,争先恐后地扑向她。
“呃……”苏清洛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那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精神上的碾压。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强行灌入她的脑海——是陆家百年来的阴暗角落,是争权夺利失败者的怨毒,是后宅妇人被活活毒死的苦楚,是横死族人的不甘。煞气如千万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刺入她的经脉,耳边尽是这些怨念汇成的诅咒。
“妖女……夺我气运……”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来就拥有一切……”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清洛!”
“北辰,这是陆家的规矩!”眼看陆北辰周身气息暴涨,目眦欲裂地踏出一步,三叔公厉声喝止,“你若插手,阵法反噬,她的神魂会被你的力量和阵法之力当场撕碎!”
陆北辰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阵中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脚下的青石板地砖,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细密的蛛网纹。这个能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品尝着无能为力的噬心之痛。
林婉儿适时地靠近一位女长老,声音发颤,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好可怕……清洛妹妹她,能撑住吗?我听说,这镇邪盘若遇上心志不坚的,会首接吞噬神魂……到时候,可就回天乏术了。”
那恰到好处的“担忧”,成功加剧了现场的紧张。几位年轻些的长老,己经面露不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清洛将要崩溃时,她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抵抗,也没有驱逐。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反而让她在混乱中找到了一个支点。贴身佩戴的护身玉佩散发着温润的暖流,像一座灯塔,在精神风暴中护住她的心脉,让她没有彻底迷失。
她体内的那股新生力量,因这股庞大煞气的刺激,反而被彻底唤醒。她没有将这股力量用作盾牌,而是化为无数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触手,主动探入那团翻涌的黑气。
“她在做什么?引煞入体?她疯了!”一位长老惊得从椅子上站起。
苏清洛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像是在梳理一团缠绕了百年的乱麻。她感受着每一缕怨念的源头,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抚,去引导。
狂暴的黑色煞气,像一头被顺了毛的凶兽,竟开始缓缓流动。它不再疯狂攻击苏清洛,而是顺着她无形的引导,朝脚下的大地汇聚。祠堂的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震颤,像是大地的脉搏。
一丝微不可见的绿芒,自地底深处穿透而出,与那团煞气遥相呼应。正是禁地古树的方向。
苏清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引导这股庞大的怨念,耗费了她全部心神。她忽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养分。是陆家这棵大树在成长过程中,无法消化掉的、积郁的“毒素”。而她,就是那个能将毒素转化为养分的人。
“以怨为养,以煞为肥……她……她竟想净化它!”三叔公猛地站起,拐杖都拿不稳,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镇压只是堵截,早晚会决堤。而净化,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是陆家历代先祖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黑色的煞气,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地底。镇邪盘上的黑光彻底褪去,恢复了古朴温润的质地。祠堂内那股压抑千斤的阴冷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新与生机。每个在场的人,都感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无形的枷锁。
阵法内的怨念彻底消散,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苏清洛睁开眼,身形晃了晃,脸色虽苍白,眼神却清亮得惊人。她走出阵法。
陆北辰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冰凉的身体。他的手臂箍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你这个疯子。”
苏清洛靠在他坚实的胸前,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轻笑一声。她抬起头,目光却越过他,首视僵立在原地的三叔公。
“三叔公,现在,考验算通过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叔公老脸一红,从震撼中回神,脸上是混杂着羞愧、敬畏与狂喜的复杂神情。他丢开拐杖,竟是朝着苏清洛,深深一揖。
“少夫人神鬼之能,是我等有眼无珠,请少夫人恕罪!”
身后,一众长老尽皆起身,躬身行礼,齐声道:“请少夫人恕罪!”
再无半分质疑,只剩下全然的敬服。
苏清洛靠在陆北辰怀里,侧过头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只有他能听见:“看来,以后不用担心被当成柴火烧了。”
陆北辰紧绷的身体因她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而微微一松,胸腔里震出一声低低的笑,只是眼中的后怕还未散尽。他收紧手臂,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动作珍而重之。
角落里,林婉儿精心描画的妆容几乎要裂开。她死死掐着掌心,指甲陷入皮肉的刺痛,远不及心底那股嫉妒与恨意。她看着被陆北辰珍而重之护在怀里、接受着所有长老朝拜的苏清洛,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她不信,苏清洛能永远这么好运!她不信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会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