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死后,李寿替易晏掩盖罪行时,姜阳就已经确定易晏是听凤箫的人了。
尽管易晏给她的理由天衣无缝,可姜阳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知道他与听凤箫有关联,却不对他动手,是因为听凤箫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稍微有些动静,就会打草惊蛇。
在没有摸清其据点所在,布好网守株待兔前,姜阳不能轻举妄动。
可偏偏易晏也机警地很,自知暴露,一连数日都不曾与听凤箫联系,搞得姜阳查无可查。
那时候,她是真的很郁闷,整日里琢磨着怎么才能逼易晏去联络听凤箫,琢磨的直掉头发。
可没想到,此时突然天降良机,承平小侯爷的死,竟被重新翻了出来。
——这件事实在太像易晏的手笔了。一来,他看过小侯爷案情卷宗,了解其前因后果;二来,李竹笙和落灯花被派来盯他,多少会令他感到排斥。若因此起杀心,也很合理。
如此罪名加诸于身,再算上李寿与窥视机密公文二事,若他不做些什么来自证,怕是会死得很难看。
……只是可惜,那次,易晏一招调虎离山,把姜阳派去的人给骗了,不仅没能寻到他们的据点,还险些全军覆没。
姜阳只能退而求其次,答应与师慎演戏,利用易晏安插在姜阳身边的细作传递假消息,诱导易晏犯错。
好在这次奏效了。
约莫天色昏黄时,姜阳回了上清苑。
进门时遇上来迎她的沈佑,姜阳压着声音问道:“如何?”
“我盯得很紧,他没有用膳,也没和任何人说话,睡了一日,醒来后便去书房看书了。”
“知道了,你早些放值吧。”
“可他到底……我还是留在郡主身边,更安全些。”
“无妨,”姜阳停下脚步,认真道,“这几们三人都辛苦了,回去吧,我有分寸。”
“……好。”
沈佑认识姜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再坚持,抱拳躬身道:“郡主万事小心。”
“嗯。”
不让沈佑留下,倒也不是真的因为姜阳自信到可以拿捏易晏,而是今夜的任务凶险,易晏又敏锐得很,姜阳担心引起他的警觉。
去书房的路上遇见几位司膳食的女官,向姜阳问了些关于平日里菜系安排的问题,等她答完,天已经昏暗下来了。
正准备去寻易晏,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离自己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了。
姜阳吓了一激灵,往后大退一步,险些踩着自己的裙摆把自己绊倒。好在她还算敏捷,及时稳住了身形。
易晏扶她的手伸到一半,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留意到他的动作,姜阳抚了抚胸口,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听窗外路过的女官说,郡主回来了。”
“我也听女官说,你一日未曾入食……为何?上次不是说,不会这样了么?”
“睡得沉,醒来已到申时末,折腾一番也不值当,索性等郡主一并用晚膳了。”
“……下次不许了,”姜阳扫了眼眼前人被流彩织锦腰封束出来的消瘦腰身,抬眸看向他,“你再瘦下去,我虐待自家夫君的流言就要被坐实了。”
“好。”
易晏点头应下,薄唇轻勾,笑意促狭。他抬手拨顺姜阳发间步摇上交缠的流苏,道:“走吧。”
“……哦。”
之前的三个月里,姜阳只见易晏真情实感地笑过一次。如今两天笑两次,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而且,除此之外,姜阳还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易晏似乎总能又快又准地找到她身上那些不得体的小毛病,并及时修正。
……像个勤劳又细心的小花匠。
这个可可爱爱的描述暂且冲淡了姜阳心底对今夜行动的焦虑。她打起精神去挽易晏的手,边走边问他:“你有什么很想去做的事么?明日我闲着,我们一起去。”
听她这么说,易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想休息。”
“欸?哪种休息?”
“……就是休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你日日待在王府里,休息的还不够么?”姜阳捏捏他的手指,“换一个。”
“……”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似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直到二人入座,他才再次开口,道:“寝宫的院子太空旷,种一棵树吧。”
姜阳想了想,有些为难:“种树……可是,寝宫附近种树,会给刺客提供藏身之处,不安全。”
易晏摇摇头,披散的浓密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前襟,盖住了前襟上蜿蜒流动的花纹。
他说:“不会有刺客的。”
“好,那便种……种什么呢?”
“海棠。”
姜阳好奇:“为何?”
对方不解释,看向她,神色真挚:“郡主若不喜欢,可以换旁的。”
“……那就海棠吧。”
之前去燕王府时,燕王府寝宫外种满了玉兰。方才姜阳差点以为,他会说在上清苑也种玉兰。
结果居然不是。
相识不足三月,二人之间的猜疑和秘密却日渐累积。有时候,易晏说一句很简单的话,姜阳都要仔细琢磨很久,生怕其话外有话,自己却因没听出来而中了暗算。
原以为摆脱师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眼下姜阳才发现,自己还真是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罢了,这世间的路,又有哪条是容易走的呢?无非是这儿绊一跤那儿踩个坑的,走着走着,便习惯了。
一桌饭吃得没滋没味,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侍女们点起了屋外的灯笼,入目皆是橙黄一片,瞧着很是温馨。
二人并肩回寝宫,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等到了寝宫门外,姜阳问道:“你今夜……”
“我听郡主的。”
又被轻易看穿,姜阳习以为常,淡然地扶着他的手跨过门槛,道:“我与母亲那般亲厚无间,她都未必每次都能猜得到我的心思。”
“如此不好么?”
“不好。我若总是猜你的心思,你不会很纳闷么?”
“郡主现在,不也总是猜我的心思么?”
“……”
姜阳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有一件事,你或许得知道。”
看姜阳微微仰头,有些吃力的模样。易晏拢了拢衣袖,顶着她不甚友善的目光在桌边坐下,道:“郡主请讲。”
姜阳长舒一口气,双手抱胸,认真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打你一顿。”
“是么?”易晏看着她,微微偏头,笑得云淡风轻,“我还以为郡主会说,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