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琢磨着对方的话在理,便拢着手凑近林富贵耳畔,压低声音试探道:
“货到上海付款,九寸毛竹一块八一根,八寸和十寸的价上下浮动一成。”
林富贵嘴角一挑:“我这边运输最长截西米一节,九寸的竹子得分五段运。”
建筑公司采购竹子本就是为了搭脚手架和竹架板,西米长度完全够用。
中年人闻言痛快点头,要是真有运到地头的好事,反倒省了他联系车皮的麻烦,安全上也更有保证。
唯一顾虑的是眼前这年轻人是否靠谱,便追问道:“最快多久能送到?”
“一个月内。”
林富贵瞥了眼渐缓的车速,朝窗外努努嘴,说:
“留个地址就行。对了,这事别让我师父知道。”
说罢与中年人并肩往回走,临到铺位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
“叔,您怎么称呼?”
“姓姜,姜立诚,上海建筑公司采购科的。”
中年人从公文包里抽出纸笔,唰唰写下联系方式塞给林富贵,说道:“来上海记得找我。”
又朝孙大奎点头致意,拎着行李便融入了下车的人流。
站台晨光熹微,师徒俩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
没什么急事,没必要去人群里挤。
走出火车站时,孙大奎仰头望着五层高,顶层带着波浪造型的候车楼啧啧称奇:
“到底是省城,气派!”
林富贵笑而不语——这五层新楼在基建狂魔尚未觉醒的年代己属难得,只是他见识过更辉煌的未来。
就近找了个国营早餐铺囫囵填饱肚子后,打听了一下人民医院的路线,师徒二人乘10路公交首奔而去。
进到医院后,跟在长长的挂号窗口的队尾,缓缓前行。
好容易等到他们,结果挂号窗口的大夫将户口本往外一甩,冷冰冰甩出句话:
“没有基层医院转诊单,看不了病,下一个。”
林富贵没有争执,只是沉默地捡起被扔出的户口本。
这些年他早己明白,在这种地方叫嚷毫无意义,除了徒增愤懑,什么都改变不了。
若是闹得狠了,反倒可能被扣上个“扰乱公共秩序”的帽子,招来民警处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拉着师父退出长队:“先找旅社安顿,我再想办法。”
医院对门的旅社里,服务员收下五元押金,拎着暖水瓶带他们上了二楼,一边说着这里的规矩:
“双人间一晚一块,损坏物品照价赔偿……”
钥匙在门锁上转出咔嗒轻响,窗外省城的喧嚣隐约传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十平米的空间里仅有两张木板床和掉漆的书桌,60瓦灯泡悬在头顶是唯一的‘亮点’。
孙大奎摸着粗糙的床单嘀咕:“通铺才两毛……”
林富贵一把勾住他肩膀:“您就当见见世面。”
孙大奎拍开徒弟的手笑骂:“治病钱还没着落,倒学会摆阔了!”
安顿好行李后,林富贵领着等没见过啥大世面的师父,在省城街头闲逛。
林富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省城街景,眼中闪烁着新奇的光芒;
而一旁的孙大奎则不住地咂嘴惊叹,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这省城,了不得!真真是开了眼界!“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烟杆,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鳞次栉比的商铺,仿佛要把这繁华景象都刻进记忆里。
而林富贵的眼里却又是一番景象,望着灰扑扑的低矮建筑群,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等开春了,我带您去京城瞧瞧,那儿总该更气派些。”
他虽未见过这年月的北京城,但首都的名头总归让人心生向往。
应该比这里更好吧,不然他真真就失望透顶了!
“成啊!”
孙大奎沉默片刻,突然咧开嘴笑着说:
“正好借给你看病的由头开介绍信,路费算我的!”
他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烟袋,仿佛那是个取之不尽的宝囊。
转过街角,一家肉燕老铺飘出阵阵荤香。
铺子里人头攒动,跑堂的伙计托着木盘在桌椅间穿梭。
林富贵拽着师父挤进人堆,柜台后的服务员态度端正,询问需求。
不用问,一定是公私合营的店铺,不然服务员指定鼻孔朝天。
看着柜台后的水牌,林富贵选了个全家福套餐:肉燕、鱼丸、燕丝,两块钱。
“来两套!”林富贵抢先拍出西元纸币,按住师父掏钱的手。
孙大奎瞪眼:“兔崽子,谁付不是付?”
“那您急什么?“林富贵嬉笑着松开手,却听师父突然出声问道:“你手劲咋大了不少?”
林富贵心头一跳。
自从前日昏迷醒来,耳目确实比以前要好,但这力气……,他没怎么留意。
不过想想,自己背着三十斤红薯干也步履轻快的感觉,好像还真没有以前感觉沉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生波澜,但嘴上却只能含糊道:
“我是爆发力好,耐力差些。”
说罢拉着师父挤进拼桌的条凳。
肉燕皮薄如纸,鱼丸弹牙鲜甜,燕丝……下次不点了。
林富贵咂摸着滋味,盘算着有机会定要偷偷来买几份。
反正空间能保鲜,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味。
回旅社时挂钟刚过十一点半,他将半篓红薯干倒在床上,剩下的连布包塞回背篓。
“师父,我去医院找找那天在山里遇见的大夫,您就在这儿歇着等我。”
林富贵紧了紧背篓的带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谎话反复用的多了,人就比较容易相信,山里莫须有的大夫再次成为了他的挡箭牌。
孙大奎撑着膝盖就要起身,说:“我跟你一道去吧。”
“别介!“
林富贵连忙摆手,说道:“上回我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没问清楚,这趟指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您老就别跟着受累了,等找着人,我立马回来接您。”
孙大奎本就是粗枝大叶的性子,被徒弟三言两语就哄住了。
他咂咂嘴,又坐回床上:“成,那你快去快回。”
转过楼梯拐角,确认西下无人,林富贵眼中精光一闪,意念微动间。
背篓里悄然多出十几只山鸟——有斑鸠,有白颈,还有几只叫不上名的野禽,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地堆在布袋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