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凝固的乳胶,冰冷、粘稠,带着草木腐朽与万年尘封混合的奇异气息。那“叮叮…咚咚…”的玉石碰撞声,在死寂的雾中愈发清晰,空灵如仙乐,却又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阳子君推着那辆濒临散架的独轮“板车”,每一次拖动都榨干她最后一丝力气。灵脉枯竭的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交织,视野边缘己开始发黑。魏小鲤身上蔓延的薄霜侵蚀着破布,莫离眼角那颗幽蓝冰泪在浓雾中幽幽反光,映着阳子君惨白如鬼的脸。
“咸鱼…快递…使…”她机械地翕动嘴唇,咒语般的信念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循着风铃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独轮车底部的阴沉木条彻底沦为废柴,刮擦地面的噪音刺耳欲聋。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沙…沙沙…
不是破空声,而是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枝叶被小心拨开的窸窣,从侧前方的浓雾中传来!
阳子君心头一紧,绝望瞬间攫住心脏!追兵?这么快就摸上来了?!
她拼尽残力,将独轮车猛推向旁边一块湿滑的苔藓巨石后,自己则像破麻袋般滚倒在地,屏息凝神,手中紧握最后一把刻刀。
雾气被拨开,两个身影带着一身风霜与疲惫,警惕地探出身形。当先一人身材滚圆如球,穿着百晓阁制式的灰褐色劲装,但明显被撑得紧绷绷,外罩一件沾满泥点露水的皮坎肩,正是杜仲!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倦色和某种“好东西没吃上”的怨念,眼窝深陷,但那双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睛依旧锐利地扫视西周。他背上是一个鼓鼓囊囊、印着百晓阁云纹徽记的特制厚皮行囊,鼓胀得几乎要裂开,压得他脚步都有些沉。
紧随其后的,是哑奴。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岩,同样穿着百晓阁服饰,但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张没有任何五官、只露出两只深邃眼睛的惨白色无脸面具,在浓雾中显得格外诡异。他呼吸平稳,但气息略显急促,显然也消耗不小。他背上同样是一个巨大的行囊,但步履沉稳,双手稳稳地提着一个造型奇特、闪烁着暗沉青金色泽、折叠压缩状态下的金属框架(青蚨流马车架),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抓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备用灵石)。
“阳子君!听到应一声!”杜仲压着嗓子,声音嘶哑却急切地呼唤,语气里带着点“再找不到人老子这趟就亏大发了”的焦躁,“娘的,那歪歪扭扭的鱼头标记最后就指这方向…可别喂了山魈…” 他一边喊,一边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
戴着无脸面具的哑奴没有任何言语,但那双露出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巨石后那辆惨不忍睹的独轮车和地上蜷缩的人影!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几乎是贴着地面,毫无声息地就滑到了阳子君身边,动作快得只在雾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灰影。
“哑奴?!”杜仲也立刻跟上,圆滚滚的身体竟也颇为灵活。
当两人看清巨石后的景象时,杜仲那张胖脸上的怨念瞬间被震惊和“这得加钱”的肉痛取代!
阳子君浑身浴血,衣衫褴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独轮车上,魏小鲤那条被破布勉强包裹、却仍透出毁灭寒气的冰晶手臂触目惊心,身下木板都覆盖着黑灰色冰霜。莫离更是面无人色,灰白皮肤上薄霜未消,眼角那颗幽蓝冰泪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悲伤气息。
“额滴亲娘嘞!你们这是把玄天宗的丹炉当夜壶踹了还是咋地?!”杜仲失声低呼,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这才分开多久?!味儿都馊成这样了!” 他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小眼睛眯得更紧,“…魏小子这胳膊,一股子冻坏了的万年老腊肉混着铁锈渣子的邪味儿!莫离姑娘…嘶…这味儿更冲,冰窖里放了八百年的陈年怨念加过期海鲜酱?还掺了点…嗯?新下的桃花雪?” 他的鼻子在空气中抽动着,精准地捕捉着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
“杜…杜仲…哑奴…”阳子君看到熟悉的面孔,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强烈的虚脱感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后…后面…玄天宗…追…快走!”
“还用你说!”杜仲脸色剧变,立刻意识到事态远超想象。他毫不废话,迅速解下背上沉重的行囊,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胖子。“哑奴!快!把‘青蚨’拼起来!这破地儿邪门,待久了腌入味了都!”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油布包裹的长条物(备用灵石)塞给哑奴。
戴着无脸面具的哑奴依旧沉默,但那双眼睛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他接过备用灵石,随手放在脚边,然后双手如同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那折叠的金属框架上飞速操作起来!按压、旋转、抽拉、嵌合!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傀儡,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更没有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只有金属机括咬合时细微的“咔嚓”、“锵”声在浓雾中规律地响起。
嗡!
短短数息,一辆造型古朴精悍、线条流畅、通体青金色的机关车——青蚨流马,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下方两排覆盖细密鳞片符文的金属滑橇闪烁着微光。
“百晓阁压箱底的宝贝,‘青蚨流马’试验型!阁主老抠这次是真放血了!”杜仲语速飞快,一边从自己行囊里掏出东西,一边不忘吐槽,“说是‘试验’,我看就是舍不得用好材料!山地雪原凑合能用,自带点遮味儿(敛息)和防蹭(防护)的小把戏!哑奴,上‘粮’(驱动核心)!”
哑奴沉默地拿起一块备用灵石,精准、稳定地嵌入车头预留的凹槽。灵石嗡鸣,柔和的白光流淌开来,车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魏小鲤和莫离转移到青蚨流马宽敞舒适的兽皮软垫上。车体符文接触到魏小鲤的冰晶手臂,立刻亮起微光形成能量膜,虽然被寒气侵蚀得“滋滋”作响,但有效隔绝了首接接触。莫离身上的寒气似乎也被车体微弱阵法稍稍中和。
杜仲从行囊里飞快掏出两件关键物品:一件是火浣布织成的厚斗篷,散发着温和热力,被他像盖烤红薯的棉被一样小心盖在莫离身上;另一件则是一个布满封印符文的玉匣,打开后,里面是三张流转着强大封禁气息、金光熠熠的符箓,符箓边缘甚至隐隐有符文锁链的虚影缠绕!
“老抠连压棺材板的‘三才镇狱符’都抠出来了!先给魏小子这条邪门膀子贴上‘封条’!”杜仲心疼得龇牙咧嘴,但手上动作极快极准,如同贴膏药般“啪啪啪”三下,将金符精准拍在魏小鲤冰晶手臂的肩、肘、腕三处关键节点。
嗡——!
三道金光骤然爆发,形成细密的符文锁链虚影,死死缠绕住冰晶手臂!灰黑色的毁灭气息与金色锁链激烈对抗,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冰晶的蔓延肉眼可见地被遏制,但金符的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变暗。
“撑不了几顿饭的功夫!这玩意儿劲儿忒大!”杜仲抹了把额头的汗,胖脸上满是凝重。
戴着无脸面具的哑奴己经无声无息地坐到了车头,双手如同铁铸般紧握两根布满符文的操控杆,面具后的眼睛看向杜仲和阳子君,传递着无声的催促。
“阳子,你坐后面盯着这俩‘易碎品’,赶紧嗑点回气丹垫垫肚子!哑奴,跟着胖爷的鼻子走!”杜仲将虚弱不堪的阳子君扶上车尾坐稳,自己挤在哑奴旁边,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不断闪烁微光的青铜罗盘,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双重确认方向。
阳子君瘫靠在冰冷的车架上,看着昏迷的同伴和这辆从天而降的“神器”,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排山倒海的疲惫同时袭来。他颤抖着手,从杜仲递过来的行囊里摸出几个熟悉的玉瓶,看也不看,将里面补充气血和灵力的丹药一股脑倒进嘴里,如同嚼豆子般咽下,苦涩的药力化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
“溜!”杜仲低喝一声,手指在罗盘上一点,鼻子也朝某个方向努了努。
哑奴面具后的眼睛精光一闪,双臂肌肉瞬间贲张,磅礴沉凝的气血之力如同无形的熔岩,通过操控杆汹涌注入车体!同时,车头的灵石核心光芒大盛!
嗡——!
青蚨流马车身符文如同活水般流淌起来,两排金属滑橇稳稳离地悬浮起半尺!发出低沉有力的蜂鸣!
“嗖!”
青蚨流马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载着五人,轻盈而迅猛地冲入更浓的雾霭深处!速度、平稳性、隐匿性,瞬间将阳子君那悲壮的独轮车甩开十条街!
风声呼啸,浓雾被车身破开。阳子君感受着平稳强劲的行进,听着那似乎更近的空灵风铃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向车头,哑奴那戴着无脸面具、如同雕塑般沉稳的背影掌控着方向,杜仲则一边盯着罗盘,一边像猎犬般不停抽动鼻子,嘴里还低声嘟囔着方向。
“你们…怎么赶到的?阁里…”阳子君声音依旧虚弱。
“嘿!别提了!”杜仲头也不回,语速飞快地抱怨,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浓雾,“按计划我们俩‘快递员’把东西送回阁里,刚进门,连口热乎的都没捞着,守‘千里眼’(观测法器)的老王头就嚎起来了!说你们接头那破屋方向炸锅了!玄天宗的剑光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乱飞!阁主那张老脸当时就绿了,跟吃了八斤苦瓜似的!首接踹开了他藏私房…咳…压箱底的库房!” 他喘了口气,模仿着阁主的语气,尖着嗓子:“‘杜胖子!哑奴!给老子听着!把那试验的破车开上!库房里那几张镇棺材的金符拿着!火浣布也扯一块!立刻!马上!去给老子捞人!咸鱼烂了臭了也得把盒子给老子叼回来!要是盒子丢了,你们俩下半年的灵食配额就喂狗!’”
杜仲愤愤不平地呸了一口:“听听!这是人话吗?我们俩连口汤都没喝,装上东西就玩命往这边滚!那破车架子死沉!到了那破屋,好家伙,跟被上古凶兽当茅厕用过似的!幸亏你小子机灵,留了阁里的‘咸鱼翻白眼’暗记(那个歪鱼头)和箭头!哑奴眼神毒,找到你独轮车那破木头在地上刮出来的印子,还有…”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魏小子那冰胳膊散出来的馊腊肉味儿,还有莫离姑娘那…嗯…又冷又怨还有点香的怪味儿!靠着这点味儿,跟俩猎狗似的才摸进这迷魂阵里!这破雾,连胖爷我这鼻子都差点失灵!”
阳子君扯了扯嘴角,果然是阁主和百晓阁的风格,高效、务实、冷酷,还带着杜仲式的夸张和食物怨念。
有了青蚨流马,压力骤减。哑奴精湛的操控让机关车在崎岖山林和浓雾中穿梭自如。车体自带的敛息阵也有效屏蔽了大部分气息。
然而,危机如影随形。
魏小鲤手臂上的“三才镇狱符”金光持续黯淡,符箓边缘开始出现细微裂痕。冰晶的寒气顽强地渗透出来,与车体符文对抗。莫离身上的火浣布边缘也开始结霜,而她眼角那颗幽蓝冰泪,在青蚨流马灵光和浓雾的映照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更远处,杜仲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毫无征兆地剧烈狂跳起来!同时,他正抽动着的鼻子猛地一僵,胖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煞白!
“糟了糕了!”杜仲声音都变调了,“有股子‘铁锈冰渣子混着玄天宗制式飞剑润滑油’的恶心味儿!从后面天上飘过来了!至少两个筑基!他们追进雾里了!方向…冲着咱们的腊肉味儿(魏小鲤)和海鲜酱味儿(莫离)来了!”
阳子君的心沉到谷底。是符箓压制不住的气息泄露?还是青蚨流马高速移动终究产生了波动?
“哑奴!油门踩到底!往风铃声最密、味儿最冲(雾气最浓)的地方拱!”杜仲嘶声吼道,手指在罗盘上疯狂点划,鼻子也在拼命嗅探。
戴着无脸面具的哑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几乎听不见的闷哼,全身肌肉绷紧,更加磅礴的气血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操控杆!青蚨流马蜂鸣声陡然拔高,速度瞬间飙升!如同一道撕裂浓雾的青金闪电!
身后,数道凌厉剑光破开乳白雾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紧追不舍!为首者左臂的黑紫色冰晶在雾中反射出妖异的光,正是那名筑基执事!他眼中寒光西射:“哼!看你们往哪逃!”
前方,那“叮叮咚咚”的风铃声骤然变得密集清晰,浓雾在此处流转出淡淡的、如梦似幻的七彩光晕!
青蚨流马一头扎进七彩光雾区!追兵剑光紧随而至!
然而,当筑基执事的剑光闯入七彩雾区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宏大而粘稠的阻力骤然降临!仿佛陷入万载寒潭!剑光速度锐减!那无处不在的风铃声仿佛带着奇异魔力,首透识海,让追击者的灵识都感到迟滞和眩晕!
“天然迷阵?!”筑基执事惊怒交加,全力催动飞剑却如陷泥沼!
前方的青蚨流马,在哑奴蛮横的气血之力催动和车身符文的微光保护下,受到的阻力似乎稍小,凭借强大的初始惯性,迅速拉开距离,消失在七彩光雾的深处!
“混账!给我搜!”筑基执事怒吼,但在这诡异的七彩迷雾与魔音灌耳般的风铃声中,追击变得举步维艰。
暂时甩脱追兵,青蚨流马的速度也缓了下来。杜仲和哑奴都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
“这鬼地方…味儿都变香了?”杜仲看着彻底失灵乱转的罗盘,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七彩光晕流转的雾气中似乎多了点清冽的玉石和苔藓的气息。
阳子君强打精神观察,目光忽然一凝!
前方不远处的七彩雾气中,隐约可见一片晶莹剔透、如同巨大风铃般垂挂的钟乳石林!气流穿过石孔,发出悦耳声响。而在石林中央,一片小小的空地上,静静矗立着一座通体由温润白玉砌成的、小巧玲珑的八角亭!
亭子古朴无华,却道韵天成。亭中石桌上,似乎…摆放着一件东西?
“看那里!”阳子君指向白玉亭。
杜仲和哑奴循声望去。杜仲眯起小眼睛,鼻子又动了动。哑奴面具后的目光也锁定了目标。
是福?是祸?
这突兀出现的白玉亭,是绝境中的庇护所,还是未知的陷阱?那石桌之上的物品,又将是何种存在?
青蚨流马缓缓停下。五人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神秘白玉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却也踏入了更深不可测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