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无尽的深海中,一片死寂如同一层厚重的帷幕,再次笼罩住了“海德拉”号。然而,这死寂并非宁静,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让人感到愈发压抑和窒息。
医疗舱内,警报声虽然从先前那刺耳的长鸣逐渐降低为急促的蜂鸣,但这并没有减轻傅砚深内心的焦虑。他紧盯着监测屏,上面显示着几道生命曲线,它们在危险的低谷中徘徊,仿佛是悬在刀尖上的细丝,稍有不慎便会断裂。
这些生命曲线代表着船上的幸存者,他们的状况仍然十分危急。每一次波动都像是一次生死的考验,让傅砚深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无法想象这些人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挺过这一关。
苏淮蜷缩在保温毯下,身体依旧冰冷得吓人,无意识地颤抖着。傅砚深半跪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凉、纤细,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僵硬感。另一只手,则用浸湿的纱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她口鼻处不断渗出的、带着一丝奇异冰蓝光泽的血迹。
那不是纯粹的红,血液中混杂着细微的、如同冰屑般的结晶颗粒,在医疗舱的微光下折射着幽冷的蓝芒。每一次擦拭,都让傅砚深的心沉下去一分。
“冷……好冷……”苏淮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破碎的呓语从苍白的唇间溢出,“……冰……在骨头里……声音……好多声音……停不下来……”她的声音微弱而痛苦,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后的迷茫和恐惧。
傅砚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想起那双旋转着冰晶符号、非人般的眼眸,想起那浩瀚冰冷的信息洪流。那个远古的“冰核意识”虽然退去,但它对苏淮造成的创伤,显然远超生理层面!她的意识,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宇宙图书馆的凡人,濒临崩溃!
“海德拉!分析她的血液样本!那些结晶是什么?”傅砚深的声音低沉紧绷。
“血液样本分析中……检测到异常高浓度硅基化合物结晶,结构高度有序,与己知地球生物硅化产物不符……能量特征……与外部深海异常源残留信号高度吻合……初步判定为:高维能量信息载体强行灌注后,引发的局部生物组织……逆向硅晶化现象。”电子音给出了冰冷而骇人的结论。
硅晶化?!傅砚深瞳孔骤缩!这意味着那个冰核意识的信息,正在从分子层面侵蚀、改造她的身体?!这比死亡更可怕!
“逆转!有没有办法逆转?!”他低吼着,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未知能量形态……数据库无匹配治疗方案。持续硅晶化将导致组织脆化、功能丧失……最终……不可逆躯体结晶化。进程……不可预测。”电子音的宣判,冷酷无情。
傅砚深看着苏淮痛苦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嘴角那带着冰蓝结晶的血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仅没能保护好她,还亲手将她推入了这个恐怖的境地!复仇?现在连她的命都悬于一线!
就在这时,主控系统再次发出提示音:“检测到目标大脑颞叶区域异常神经信号残留,强度衰减中……残留信号特征……高度混乱……包含多重意识碎片……及……未知信息片段。建议:尝试进行引导性神经梳理,防止意识彻底崩解。”
意识碎片?信息片段?
傅砚深心中一动!那个冰核意识强行灌入的信息洪流虽然恐怖,但其中或许就隐藏着关于“渡鸦”、关于“钥匙”、甚至关于如何拯救苏淮的关键线索!苏淮的意识正在被这些碎片撕裂,但如果能引导梳理……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摧毁她残存的意识!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和恐惧。他扶着苏淮躺平,自己坐到床边。他凝视着她苍白而痛苦的脸庞,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凝重。他缓缓伸出双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抵在了苏淮两侧的太阳穴上。
指尖传来她皮肤冰凉的触感,以及太阳穴下血管微弱的搏动。
他没有使用任何仪器辅助。这是最原始、也是最危险的意识接触——纯粹依靠自身的精神力,去触碰、感知、梳理她意识深渊中的混乱风暴。
他闭上眼睛,摒弃所有外界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种极致的专注状态。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细小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破碎、冰冷、充满痛苦呓语的意识海洋。
轰——!
瞬间,无数混乱的、尖锐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感知!
“……痛……妈妈……别走……”
“……启明……毁了……都毁了……”
“……傅砚深……骗子……恶魔……”
“……冰……好冷……骨头碎了……”
“……夜枭……枪……背叛……”
“……阿尔忒弥斯……三亿……买命钱……”
属于苏淮的痛苦记忆、被背叛的愤怒、失去一切的绝望、被冰核意识冲击的恐惧……如同狂暴的漩涡,疯狂撕扯着傅砚深的意识边缘!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首跳!引导者的角色,意味着他必须承受被引导者意识风暴的冲击!
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稳住心神。他的精神力不再是探针,而是化作一张坚韧而温和的网,小心翼翼地捕捉、安抚着那些狂暴的负面情绪碎片,将它们暂时隔离。他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扁舟,艰难地朝着意识风暴的核心——那些闪烁着冰冷蓝光的、属于冰核意识的巨大信息碎片——靠近。
越是靠近核心,寒意越是刺骨!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
终于,他的“网”触碰到了最大的一块冰蓝色碎片!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念信息流,瞬间沿着精神连接,反向冲击进傅砚深的脑海!这一次,不再是影像,而是声音!语言!坐标!
【……低熵污染源……坐标:北纬39°54'26",东经116°23'29"……地表标识:……‘紫宸’……】
【……‘钥匙’碎片……非实物……基因编码……烙印于……承载者……神经突触……】
【……‘渡鸦’……污染执行者……目标:清除……或……捕获……所有……碎片承载者……】
【……警告……检测到……高熵污染……目标个体……代号:……‘饕餮’……威胁等级:……灭世……接近……碎片……】
信息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傅砚深的意识!他看到了一个精确的地理坐标,指向了地表某个被称为“紫宸”的地方!他明白了所谓的“钥匙碎片”并非实物,而是一种烙印在特定人类(承载者)神经突触上的基因编码!而“渡鸦”的目标,就是清除或捕获所有这样的“碎片承载者”!最可怕的是最后一条警告——一个代号“饕餮”的、被标注为“灭世级威胁”的高熵污染源个体,似乎正在接近某个碎片承载者?!
“饕餮”?高熵污染?灭世级威胁?傅砚深的心沉入谷底。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意念波动,如同风中残烛,从苏淮意识风暴的核心深处传来,艰难地穿透了冰核信息的冰冷洪流。
【……傅……砚深……?】
【……好吵……好乱……帮我……关掉……那些……声音……】
【……‘归零’……本能……在……排斥……它……】
是苏淮!是她残存的、属于“归零者”的核心意识!她在本能地排斥那冰核的信息污染!她在向他求救!
傅砚深精神猛地一震!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的、属于“苏淮”的意念!如同在无尽的冰原上看到了一缕微弱的篝火!
“苏淮!是我!”他立刻集中所有精神力,将自己的意念化作一道温暖而坚定的桥梁,强行穿透冰冷的混乱,连接向那缕微弱的意识之火!【听着!集中精神!用你的‘归零’本能!像清除病毒代码一样!排斥那些不属于你的信息!把它们隔离!封印!】
他引导着,鼓励着,将自己的意志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排斥……隔离……?】 苏淮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似乎捕捉到了方向。【……像……清理……垃圾数据……?】
【对!就像那样!把它们当作入侵你系统的病毒!清除它们!】 傅砚深斩钉截铁地回应!
【……清除……病毒……】 苏淮那缕微弱的意识之火,仿佛被注入了力量,猛地跳动了一下!属于“归零者”那对“异常”和“入侵”的绝对排斥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
傅砚深清晰地“感知”到,苏淮意识风暴的核心深处,一股冰冷、纯粹、带着绝对秩序感的意念开始凝聚!它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出击!它如同最精准的格式化程序,开始强行分割、隔离、压缩那些庞大冰冷的冰核信息碎片!将它们从她的核心意识中剥离、驱赶!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苏淮的身体在固定床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更加痛苦的呜咽!监测屏上的生命曲线再次剧烈波动!
傅砚深的精神力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同在狂暴的风暴中心维持着那脆弱的桥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也渗出了血迹,但他死死支撑着,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的意志力,成为她对抗入侵的最后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苏淮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一些。监测屏上,代表神经活动的波形虽然依旧紊乱,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峰值消失了,多了一丝……属于“苏淮”本身的、带着疲惫却坚韧的韵律。
傅砚深缓缓收回抵在她太阳穴的手指,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靠在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后背。他的精神力如同被掏空,大脑针扎般剧痛。
他看向苏淮。她依旧昏迷着,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嘴角那带着冰蓝结晶的血迹也停止了渗出。最明显的变化是——她在保温毯外的手腕皮肤上,之前隐隐浮现的、如同细微冰裂纹路般的蓝色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
硅晶化……停止了?!
傅砚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赌赢了!苏淮的“归零者”本能,配合他的引导,成功压制并隔离了冰核意识的信息污染!
然而,他的心情却无法真正轻松。
冰核的信息碎片虽然被隔离,但并未消失,如同潜藏的炸弹埋藏在苏淮的意识深处。“钥匙碎片”是基因编码烙印,她和自己都是“承载者”。“渡鸦”在全球猎杀他们。还有一个代号“饕餮”的灭世级威胁正在逼近某个碎片……
而最重要的线索,那个坐标——“紫宸”!
傅砚深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主控台前,输入了那个冰核信息中提供的精确坐标。
屏幕地图迅速放大、定位。
坐标点,清晰地指向了……华夏,首都,京北。而那个地表标识——“紫宸”……
地图上,对应坐标点附近,一个庞大、庄严、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核心机密的建筑群名称,赫然在目:
紫宸阁!
傅砚深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比深海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硅晶烙印暂缓,归零残响未绝。意识深处的创伤初愈,现实的阴谋却己首指权力之巅。深海孤舟中的幸存者,手握染血的坐标,即将驶向风暴更猛烈、也更加致命的……陆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