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降临。
窗外是深沉的墨蓝色,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林家的堂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芯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影子。
林安安被裹在厚厚的大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躺在热乎乎的炕头最里面。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王雅和林老太坐在炕沿上,低声说着话。
林满仓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林安明靠着门框,抱臂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你是没听见那刘寡妇嘴里喷的粪!”林老太压低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火星,“咒我家安安魂儿被河神抓了!咒她变傻子!老娘没撕烂她的嘴算她祖坟冒青烟!”
王雅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娘,您今天……下手是重了些。万一她真告到公社去……”
“告?她敢!”林老太眼睛一瞪,“她那点破事,老娘门儿清!她敢告,老娘就敢把她跟隔壁村王会计钻草垛子的事儿抖落出来!看谁没脸!”
“咳咳……”林满仓被烟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老婆子,少说两句。这事儿……村长那边,明天我去说说。刘寡妇理亏在先,你护孙女心切,下手重了点……最多赔她点鸡蛋,堵堵她的嘴。”
“赔她?我呸!”林老太啐了一口,“没门儿!一个子儿都别想!她活该!”
王雅担忧地看了一眼炕上的女儿,小声道:“娘,爹,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安。虽然看着像是没事了,可落水不是小事,就怕夜里起烧……”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前世女儿就是在落水当晚发起高烧,最终没救回来。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林老太脸上的怒气被浓浓的忧虑取代。
林满仓抽烟的动作顿住了,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
林安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妹妹小小的被团上。
“不怕,”林老太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姜汤喝了,红糖水也喝了,炕烧得这么热乎,被子捂严实了!我夜里不睡,就守着安安!”
她说着,起身摸了摸林安安的额头,又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我也守着。”王雅立刻道。
“娘,奶奶,你们歇着,我守。”一首沉默的林安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精神好。”
他想起下午自己捶打妹妹后背时那沉重的力道,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要亲眼看着妹妹没事。
林安安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家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担忧的叹息,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守护之意,像暖流包裹着她,却也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她不能起烧!
绝对不能!
前世的高烧是索命的无常,这一世,她要牢牢抓住自己的命!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眼前这些用生命爱着她、守护着她,却在前世被残忍夺走一切的亲人!
她的小手在温暖的被窝里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林招娣推她落水……刘寡妇的恶毒诅咒……这些都是看得见的敌人。
但更可怕的是那无形的“锦鲤女主”光环!
是那本操纵着他们悲惨命运的所谓“书”!
她一个三岁的稚童,要如何对抗这既定的“剧情”?
要如何撕碎林招娣那张伪善的面具,阻止即将到来的家破人亡?
力量……她需要力量!
需要活下去的力量,需要保护家人的力量!
装傻?
示弱?
利用年龄的伪装?
还是……主动出击,在“剧情”开始前就埋下致命的陷阱?
纷乱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激烈碰撞。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更清楚地了解现在这个家的处境,以及……林招娣和她那个恶毒奶奶赵金花下一步可能的动作。
家人低低的交谈声渐渐变成了疲惫的呼吸声。
煤油灯的火焰跳跃着,光影在墙壁上晃动。
王雅和林老太终究抵不过白天的惊吓和劳累,靠在炕沿边打起了盹。
林安明依旧像尊石像般守在门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窗外,最后又落回妹妹身上。
林安安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二哥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守护的决心。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不能等。
她必须开始行动了。
就从……这个看似沉默寡言,却有着一腔赤诚和勇猛的二哥开始?
林安安的小嘴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在她那颗被仇恨和爱意双重淬炼过的小小心脏里,悄然滋生。
她需要一场“病”,一场能让她暂时避开所有人视线,又能让家人更加警惕、凝聚的“病”。
更重要的是,一场能让她“看”到某些东西的“病”……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林家的小小院落,在寂静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而躺在热炕上的小小复仇者,正无声地磨砺着她稚嫩却注定锋利无比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