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了门。
没有预想中的血腥,也没有任何腐烂的恶臭。
房间里……异常的干净。
干净得像一间刚刚被彻底消过毒的外科手术室。
但这种干净,却比任何血腥场面都更让我头皮发麻。
公寓的格局很简单,一间起居室连着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小小的盥洗室。但此刻,这个简单的空间,己经被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彻底扭曲了。
墙壁上,布满了无数精密的、如同雪花结晶般的、灰白色的几何图案。它们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墙体内部“生长”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水晶般的质感。这些图案以一种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对称性,覆盖了每一寸空间。
房间里的家具——木桌、椅子、床架,都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相互融合、贯穿。一把椅子的椅背,穿透了木桌的桌面,却没有任何断裂的痕迹,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疯子用尺规和圆规设计出来的、充满了数学之美的立体模型。
而在这片极致的、冰冷的“美”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灵性残留”。
我的“倾听者”感官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个几何图案,每一处扭曲的结构,都在无声地、永不停歇地向外辐射着一种信息。
那不是昨天那种混乱、狂暴的呓语。
而是一种……绝对理性的、毫无感情的、纯粹由逻辑和几何构成的“思维”。
它在诉说着角度、线条、黄金分割、无限循环……它在描绘一个由纯粹数学构成的、完美而冰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有永恒不变的、冰冷的“真理”。
任何试图理解它的碳基生命,其温暖、混乱、充满了感情的大脑,都会被这种极致的理性所“格式化”,最终彻底崩溃。
这就是……“失控”的现场。
上一任住户,在临死前,他的灵性被这种恐怖的“知识”所污染、同化,最终将他自己,连同这个房间,一起变成了这门恐怖几何学的一部分。
我没有立刻冲进去。
我站在门口,将提着的杂货袋放在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我的感知力蔓延进去。
我需要找到污染的源头。
很快,我“看”到了。
在起居室的正中央,地板上,有一块区域的灵性残留最为浓郁。那里的几何图案,比墙壁上的任何一处都要复杂、精密。
那里,应该就是上一任“同事”失控后,身体最终消散的地方。
我再次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活动的、具有攻击性的“灵性实体”。这里残留的,只是一种被动的信息污染,像是一段被按下了无限循环播放键的录音。
但这段录音,是会杀人的。
我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诡异的几何图案。每靠近一步,我脑中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思维”就清晰一分。我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我自己的情绪和记忆,仿佛都在被这种纯粹的理性所排斥、消融。
我立刻停下脚步,退回到门口。
不行。
不能再靠近了。以我现在的精神力,只要在那种环境下暴露超过五分钟,我的思维就会开始被同化。
我看向我买来的那些“工具”。
生石灰?清洁液?
我苦笑了一下。
用这些东西,去对付一种“信息”层面的污染?就像试图用扫帚,去清扫硬盘里的电脑病毒一样。
物理手段,在这里,恐怕毫无用处。
我必须尝试。哪怕只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
我打开一包生石灰,远远地,朝着房间中央那个污染源头,撒了过去。
白色的粉末,落在那些冰冷的、水晶般的几何图案上。
没有任何反应。
我咬咬牙,又打开那瓶烈酒,拧开盖子,朝着房间里泼洒过去。
酒精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划着一根火柴,扔了进去。
“呼——”
蓝色的火焰,瞬间在地板上燃烧起来。酒精带着火焰,舔舐着那些诡异的几何图案。
然而,那些图案在火焰中,没有丝毫变化。它们依旧冰冷,依旧完美,仿佛火焰只是穿透它们的一层幻影。
当酒精燃烧殆尽,火焰熄灭后,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的变化是,那股冰冷的“思维”辐射,似乎因为我的挑衅,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我的头痛,加剧了。
物理手段,彻底宣告失败。
我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黑发女孩的话。
“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工具。”
她不是在提点我,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付这种非实体、纯信息层面的污染,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另一种“信息”,去覆盖它,或者……去解析它,从内部将它瓦解。
而我,一个【序列9:倾听者】,我本身,就是一个灵性信息的“接收器”和“发射器”。
这才是这场测试的真正目的。
它不是在考验我的体力或小聪明,而是在考验我对自己能力的理解,以及我的……精神韧性。
我盘腿在门口坐下,将所有的杂物都推到一边。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倾听者”的状态中。
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地接收,而是主动地,将我的全部精神,去“对准”房间中央的那个污染源。
我像一个黑客,试图接入一个充满了病毒的、加密的服务器。
瞬间,那股冰冷的、非人的“几何学思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所有的精神防线,狠狠地灌进了我的脑海!
【角是线段的延伸……】
【三是完美的基石……】
【圆是无限的起点与终点……】
无数的、关于几何与数学的、绝对正确的“真理”,开始疯狂地冲击我的认知。我的记忆、我的情感、我作为“人”的一切,都在这些冰冷、完美的“真理”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混乱、且毫无意义。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上一任住户的最后时刻。
他跪在房间中央,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极致狂喜的表情。他的身体正在“结晶化”,皮肤上浮现出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几何图案。
他的灵性,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在被一个无法描述的、由无数旋转的、发光的几何体构成的“存在”,缓缓地吸收、同化。
他不是在“失控”。
他是在……“升华”。
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了那个他所窥见的、完美的“几何之神”。
而现在,那个“神”的目光,透过这些残留的信息,似乎也“看”到了我。
“不!”
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从那种被同化的恐怖中,挣脱出了一丝神智。
我不能去理解它!
不能去思考它!
一旦我开始试图去理解这些“真理”的内容,我就会步上那个人的后尘!
我是个工程师!不是数学家!
我不是要证明这些公理!我是要给这个该死的、不断重复播放的“程序”,找到一个“Bug”,然后让它彻底崩溃!
我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真理”的内容上移开。
我开始分析它们的“结构”。
我不再去管它在说什么,我只“听”它“怎么说”。
我发现,这些信息流,并非杂乱无章。它们有一种核心的“频率”,一种基础的“律动”。就像一首由无数乐器演奏的、无比复杂的交响乐,但它们都围绕着同一个主旋律。
找到了!
就是这个!
这个核心频率,就是这段“污染程序”的“内核代码”!
只要我能发出一个与它完全相反的、相位差一百八十度的“频率”,理论上,我就能将它……彻底抵消!
就像降噪耳机一样!用一种声音,去消灭另一种声音!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这需要我拥有极其强大的精神控制力,去模拟、构建、然后发射出一种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反向信息”。
稍有差池,我的精神就会被立刻撕碎。
但我别无选择。
我调动起我全部的、属于“埃里克·默里”,也属于那个地球工程师的灵魂力量。
我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构建那个“反向频率”。
我将它想象成一个齿轮。一个与房间中所有几何图案都格格不入的、充满了不和谐感的、逆向旋转的齿轮。
我的头痛欲裂,七窍似乎都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但我的精神,在这一刻,却前所未有的集中。
然后,我用尽全力,将这个虚拟的、逆向旋转的“齿轮”,从我的灵魂深处,“推”了出去。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巨响,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我构建的“逆向频率”,与房间里那股冰冷的“几何学思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房间墙壁上那些水晶般的几何图案,如同被投入火炉的冰雕,开始迅速地、无声地溶解、消退。
那些扭曲的家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地恢复了它们本来的形状。
那股笼罩着整个房间的、冰冷而邪异的“思维”,就像被阳光驱散的浓雾一样,彻底烟消云散。
房间,又恢复了它原本那间破旧、潮湿的公寓模样。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昏死了过去。
在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听”到了。
在那所有污染都消散之后,一个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上一个世纪的回声,轻轻地,在房间中央响起。
那是一个充满了恐惧和悔恨的声音。
“……不要……相信……‘计算之神’……它所谓的完美……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