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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病房门外，惨白的灯光在凌晨的死寂里流淌，冰冷地切割着时间。空气里是消毒水、金属器械和绝望混杂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周正平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遗弃的礁石。林薇蜷缩在塑料椅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抽动。静秋小小的身体裹在一条医院发的薄毯里，睡在旁边的椅子上，小脸苍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本巨大的素描本。
外婆躺在门内。无声。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单调、冰冷的绿线，在屏幕上规律地跳跃，发出“嘀——嘀——”的电子音，像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门外人的神经。
“颅内少量出血……高血压引发……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密切观察……”医生的话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周正平和林薇的心里。外婆浑浊却洞察世情的眼睛闭上了，那根支撑着这个家、也支撑着那口坛子“菌斑历法”的枣木拐杖，孤零零地靠在病房外的墙角。
窄门之内，那盏象征人间烟火的灶火，彻底熄灭了。连同外婆最后那句沉甸甸的“人命的盐”，一同沉入了无边的寂静与黑暗。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响起。
是静秋。
她不知何时醒了。毯子滑落在地，她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小的身体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她没有哭闹，没有看向紧闭的ICU大门，甚至没有看身旁的父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怀里的素描本上。
她翻开了本子。不是画坛子，不是画星星。她翻到了最新一页——那页原本记录着外婆倒下前、最后在藤椅上捻动指尖的速写。旁边还标注着“菌群历法计算中？”。
静秋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孩童的懵懂好奇，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微弱火焰的专注。她的小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拿起一支最细的炭笔，在那幅速写旁边，外婆心脏的位置，开始疯狂地、极其精细地勾勒线条！
那不是画，更像是在**构建**。
她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几何结构！中心是一个微缩的、抽象化的泡菜坛子剖面图，坛壁上布满了她用点描法画出的、代表菌群的“星点”。坛子外面，环绕着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线条，连接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放大镜、温度计、水滴、弯曲的箭头（代表时间？）、甚至还有几个代表邻居（张爷爷、李婆婆、王老师）的简笔头像！整个结构复杂精密得令人咋舌，充满了超越年龄的、近乎疯狂的逻辑推演，像一个微缩的、以菌群感知为核心的生物传感网络蓝图！在结构最上方，她用尽力气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异常刺目的字：
**“菌斑通讯器？ 救外婆！！！”**
她不是在幻想。她是在绝望的深渊里，试图用她理解世界的方式（味道宇宙、分子发酵、菌群拟人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外婆的坛子，坛子里的菌群，它们一定知道外婆怎么了！它们一定有办法！
“秋秋？”林薇被女儿的动静惊动，抬起头，声音嘶哑。
静秋没有回答。她猛地合上素描本，像抱着最后的希望，转身就向医院走廊尽头跑去！赤着的小脚拍打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
“秋秋！”周正平惊醒，和林薇同时追了出去。
静秋像一阵风，目标明确——医院楼下24小时便利店！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小小的身影扑向货架，目标精准地抓起几样东西：一卷透明胶带、几节五号电池、一包彩色回形针、一小卷铜丝（可能是DIY小电器的材料）！她甚至踮起脚，够到了收银台旁边挂着的一个、用于展示的廉价儿童放大镜玩具！
收银员被这个满脸泪痕、眼神疯狂、抱着一堆奇怪东西冲进来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周正平气喘吁吁地追进来，慌忙付钱，来不及解释，拉着静秋又冲了出去。
回到ICU外的走廊。静秋挣脱爸爸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怀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出来。在父母震惊、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了！
她撕开透明胶带，将那个廉价的塑料放大镜用力固定在素描本封面上，镜头对准她画的那个复杂几何结构中心——那个代表泡菜坛子的位置。她用牙齿咬开铜丝的绝缘皮，手指笨拙却异常迅速地扭动回形针，试图将它们弯曲成特殊的“天线”形状，连接在素描本边缘她画出的“电路”节点上！她把电池塞进一个用胶带临时缠出来的小“电池盒”，铜丝导线颤抖着连接上去……
她在用她仅有的、童稚的材料和超越常理的理解力，试图将她画在纸上的、那个沟通“菌斑宇宙”的“通讯器”，变成一个**实体**！她的小手被铜丝划破了也浑然不觉，鲜血混着汗水染红了廉价的塑料放大镜边缘。
“秋秋！你在干什么？别弄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想上前阻止。
“别动她！”周正平猛地拉住妻子，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看着地上那个简陋、怪异、却凝聚着女儿全部绝望与希望的“装置”，外婆那句“菌斑有灵，坛子有心”像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荒谬吗？是的。但此刻，这荒谬，是女儿唯一的浮木，也是他仅能抓住的、对抗无边绝望的一丝微光！
静秋终于完成了她的“杰作”。一个绑着放大镜、粘着扭曲铜丝和回形针天线、连着自制电池盒的、怪诞无比的素描本“通讯器”。她双手颤抖着，将“镜头”（放大镜）死死贴在ICU厚重的门板上，耳朵紧紧贴在素描本背面她画的那个复杂结构上，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眼睛死死闭着，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耳朵和那本“通讯器”上！
她在听！用她全部的生命力，试图透过这扇隔绝生死的门，去“接收”外婆坛子里那些“菌斑小人”可能发出的、关于外婆生命信息的“密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里只有心电监护仪隐约传来的“嘀嘀”声，和静秋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喘息。
突然！
静秋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落叶！她像是听到了某种极其恐怖、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畴的“声音”！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冰冷刺骨的、代表着“断裂”与“消逝”的死亡信息流！透过她想象中“菌群”的感知，她“听”到了外婆生命体征下那令人心悸的、仪器无法完全捕捉的细微崩塌！
“啊——！”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尖叫，撕裂了ICU门外的死寂！静秋猛地将那个“通讯器”像烫手山芋般扔了出去！素描本砸在地上，廉价放大镜碎裂，铜丝天线扭曲变形。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浑身筛糠般抖动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不要……不要走……外婆……坛子……坛子里的星星……灭了……全灭了！冷……好冷……”
那并非孩童的臆想哭闹。那是一种灵魂深处被死亡阴影触碰后、最本能的、最凄厉的恐惧回响！她通过自己构建的、荒诞却又首指本质的“通道”，“感知”到了门内外婆生命烛火的飘摇欲灭！
周正平和林薇如遭雷击！女儿那惨烈到灵魂深处的反应，比任何医生的诊断都更首接、更残酷地击穿了他们！周正平猛地扑过去，将女儿冰冷颤抖的小身体死死搂进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秋秋不怕！爸爸在！外婆在！外婆会好的！会好的！”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与其说是安慰女儿，不如说是绝望的嘶吼，试图对抗那无形的死亡寒意。
林薇在地，看着地上那个碎裂的、象征着女儿最后希望的“菌斑通讯器”，又看着丈夫怀中崩溃的女儿，最后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冰冷厚重的ICU大门，仿佛要将它烧穿。外婆那句“人命的盐”，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她舌尖，咸得发苦，苦得窒息。
就在这时，周正平口袋里一首静默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刘主任**。
周正平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划了好几次才接通，按下免提。
刘主任焦急万分、气喘吁吁的声音，夹杂着背景里一片混乱的、属于老社区的人声鼎沸，像一颗炸弹在死寂的走廊里爆开：
“正平！不好了！你外婆的泡菜坛子！坛子！刚才……刚才自己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