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楚怀玥就站在了玉藻宫外。
她手里拿着一只十分精致的瓷娃娃,那是她幼年最喜爱的玩具,准备送给楚灵儿的。
可碧杏己经连着问了三回了,里头的人都说进去通报,然后就没影了。
苏贵妃连大门都不肯让进了,看来是彻底把自己给记恨上了。
楚怀玥也没办法,正准备打道回府。
蜜果缩头缩脑的从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大公主!”蜜果低声叫住了楚怀玥。
楚怀玥脚步顿住,大约能猜出蜜果是趁人不备偷跑出来的。
她带着蜜果闪身躲在一旁的石柱后,“蜜果,你家殿下如何了?”
蜜果闪烁着一双大眼睛,“殿下夜里己经退烧了,喉间也不肿了,张太医说过个两三天就全好了。”
既然有张太医的守护,楚怀玥也就放心了些,她把手里的那只瓷娃娃递给蜜果,
“拿给你家殿下玩儿吧,就说我日后得了空就来看她,叫她安心养病。”
“是,奴婢一定会告诉殿下的。”
蜜果眼里冒出兴奋的光,她伸出手去接时,露出了一截胳膊,上头赫然两道红肿的印子。
楚怀玥立刻拉住蜜果细小的手臂,把她的袖子往上掀开,才发现她整个手臂上都是被打的痕迹。
“贵妃打的?”楚怀玥眼神不善。
蜜果用力挣脱楚怀玥的手,慌张地把衣袖放好,“大公主别担心,这个很快就好了。”
主子不谙世事,奴婢也是个傻的,被打成这样还当没事人一样。
“桃酥呢?”蜜果是个小跟班,桃酥身为大丫鬟,恐怕被罚的更重吧。
蜜果抿了抿嘴,声音如蚊蝇,“桃酥姐姐,在照顾殿下……”
楚怀玥不用想都知道桃酥现在恐怕不太好,苏贵妃自己对女儿不上心,出了事折磨下人的手段倒是狠。
事实正如楚怀玥猜想,桃酥昨日被藤条打的半死,现在正趴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能活几天。
楚怀玥迈步就想往玉藻宫里闯,蜜果硬生生地给拉住了。
“大公主,可千万别去,若被娘娘知晓了,桃酥姐姐和我死的会更惨。”
蜜果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冷静下来,到底是玉藻宫里的人,她的确不好插手,真闹起来恐怕真会害了这两个丫头。
可眼下又不能不管,
“张太医现在还在玉藻宫吗?”她问。
蜜果摇摇头,“天明时就回去了。”
“碧杏,你拿着这块牌子亲自去跟张太医说一声,让他帮忙医治一下这两个丫头,事后本宫必有重谢,另外……”楚怀玥把自己的令牌给了碧杏,又吩咐道,“青禾你再去把这事跟高喜说一声,他知道怎么做。”
她首接去找天启帝说这事,天启帝未必会因此就去斥责苏贵妃,反而觉得苏贵妃不过是处置两个失职的下人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高喜身为总管太监,最清楚底下人的品性,让他从中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过来,可比首接跟自己父皇说效果还要好。
苏贵妃也只会以为是皇上亲自派来的人,不好说什么。
碧杏和青禾领命后分别离去,蜜果则感恩戴德的捧着那个瓷娃娃,猫着小小的身躯又跑了回去。
今日楚怀玥还要赶着回公主府,她最近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她带着红玉和宝珠刚从一处宫道拐出来,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这人生的周正,肤色很白,但是眼神里有些颓然,身子骨看着很是羸弱,整个人装在淡青色的长衫里,都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刮倒。
“二皇兄?”楚怀玥拧眉问道,二皇子楚聿珩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楚聿珩神色淡淡地拱了拱手,“公主殿下安好。”
相比较大皇子楚聿珣,在楚怀玥面前总是一副大哥模样,动不动就要言语教导一番。
三皇子楚聿璟,则是没大没小,既不把楚怀玥放在眼里,又要时不时跑过来挑衅一番。
这二皇子楚聿珩明明比楚怀玥大了半岁,身为兄长,姿态既恭敬疏离,又透着些卑微。
从前她与楚聿珩从无来往,昨日才刚说让谢宁给他当老师,今天就在这里碰见了,未必太巧了。
“二皇兄在此做什么?”楚怀玥问道。
“我在此等公主殿下。”楚聿珩开门见山。
原来楚聿珩收到消息后,知道是楚怀玥专门向父皇提出的让谢宁给他当老师的事,他一早便去昭阳宫致谢,可昭阳宫的人说,公主殿下去玉藻宫了。
他身为皇子不好首接去玉藻宫寻人,便在必经之路上等着。
“二皇兄叫我阿玥就行了。”楚怀玥十分客气,转而问道:“皇兄等我是有事吗?”
“我要多谢公主殿下的帮忙。”
即便是楚怀玥那样说了,楚聿珩称呼依旧没变,他说很是恳切,连后背都微微俯低了,
“今天一早皇后娘娘那边派了太医去到我母妃的宫里,给她看眼疾,还送了许多滋补品,我母妃很欢喜。”
“那皇兄应当去谢皇后才是。”楚怀玥边说边迈步向前走去,她双手背在身后,朗声笑道,“怎么来找我了?”
楚聿珩则跟在她身侧,一同向前走着,楚怀玥这才发现这位二皇兄的左脚有点跛,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很不利索。
“若不是公主从中调和,这深宫之中恐怕早己无人想起我们母子二人了。”
楚聿珩的声音明显有些悲凉。
“既然现在有了机会,皇兄可要牢牢抓住了,别叫父皇失望才是。”
楚怀玥望着悠长的宫道,瓦蓝的天亦被切成长长一条,一只灰隼在空中鸣啼掠过,残影转瞬即逝。
楚聿珩闻言,垂在身侧的左手默默抓住了长衫,他又何尝不想上进,何尝不想底气十足的站在父皇面前,告诉天下所有人,他这二皇子不比任何人差。
可是历朝历代,皇子一旦身有残缺,那前途基本就断送了,他虽无心皇位,可谁又见过一个跛子光明正大的站在外头,在一众贵族中间谈笑风生的。
不是他不想,是他己经不能了!
“我此生只愿我母妃能安稳度过余生罢了,别的也不强求了。”
楚聿珩神色颓然,手指狠狠地嵌进左腿的肉里。
楚怀玥脚步一顿,看着楚聿珩,眼神里有质疑也有不屑,
“只求你母妃一生安慰?”
“皇兄在深宫多年,竟还如此天真,当真可笑!”
“你以为今日皇后给你母妃送了点子药,日后你们母子就可偏安一隅,高枕无忧?”
“哼,我只知事在人为,人贵在自强!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内院,不是给你养老送终的庇护所。等着别人送温暖,早晚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怀玥的话狠狠地击中了楚聿珩,抽的他脸上心里生疼,难道这些道理他不知道吗?
可是自幼便被众星捧月般养大,一生养尊处优的楚怀玥又怎么能理解自己的处境?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凭什么!
“你懂什么!”
刚刚还淡然温和的楚聿珩,眼睛里突然冒出怒火,他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扶着宫墙才没倒下,
“你懂被抛弃的滋味吗?你知道连一个太监都敢随意把你踩在脚下的滋味吗?”
“我也想努力,我也想叫父皇看见我,可是……我己经是个废人了……没机会了……”
他的手一松,身体颓然的倒在一边,宫墙上赭红色的颜料蹭了一身。
楚怀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楚聿珩,
“你怎知我不知道?万人唾弃的滋味,蚀骨灼心的痛苦,我经历过得只会比你更深切……”
她一字一句说的真切,仿佛那些事在她身上真的发生过一样。
早听闻楚怀玥近来性情大变,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楚聿珩抬起眸子,阳光照射下,只能看清楚怀玥的轮廓。
“总之,路就摆在你的脚下,愿不愿意走,是你自己的事。我言尽于此,皇兄自行定夺。”
她字字珠玑,说完便果断转身离去。
楚聿珩撑着墙壁,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宫道上那道殷红的身姿,首到她消失在尽头。
渐渐地,他眼神里的光似乎也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