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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堂的檀木书架上，《武经七书》的竹简书脊被日头晒得发脆，龙天策第七次用指甲在《尉缭子》的封皮上刻完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将竹简一摔。墨香混着沉香的气息在午后变得粘稠，铜漏里的水滴声像锤子敲在他太阳穴上，眼前的"凡兵有大论，必先论其器"突然变成了西市杂耍班的吞火罗圈。
"不干了！"他蹭地站起来，踢翻了脚边的绣墩，金发黑眸扫过紧闭的窗扇。玉倾城去前院给祖母请安了，至少有一炷香的空当。他踮着脚摸到后窗，推开一条缝，外面是种满芭蕉的小院，正是溜出去的绝佳路径。
刚翻出半个身子，袍角却被窗棱勾住，龙天策心里暗骂一声，使劲一扯，"刺啦"一声布帛撕裂响。他顾不上心疼新做的锦袍，猫着腰钻进芭蕉丛，正要往月洞门跑，却在转过太湖石时，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五弟，跑这么急做什么？"
龙天策抬头，只见大哥龙岩穿着银灰色常服，正含笑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玉倾城一袭月白襦裙，银发上簪着的白玉兰在日光下晃得他眼晕。她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是从祖母院里首接过来的。
"大……大哥！"龙天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假山后缩了缩，"我……我出来透透气，书房里太闷了！"
玉倾城走上前，紫眸落在他袍角的破洞和沾着草屑的靴底，语气平静无波："《尉缭子》的'兵胜于朝廷'背熟了？上午布置的算学题，可曾算出漠北军寨的汲水半径？"
又是这些！龙天策被问得心头火起，连日来的憋闷瞬间爆发："玉倾城！"他梗着脖子，声音陡然拔高，"我可是你夫君！嫁进龙府，三纲五常懂不懂？夫为妻纲！你整天拿这些破书困着我，成何体统！"
玉倾城眉梢微挑，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作。龙岩在一旁咳嗽两声，想打圆场却被玉倾城一个眼神止住。
"哦？"玉倾城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月白裙摆扫过青草，"夫君既知'夫为妻纲'，可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你连兵书算学都不愿研习，何来'为纲'之基？"
"我……"龙天策被她噎得脸红脖子粗，索性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你得听我的！你如此不受妇道，整天就知道逼我读书，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转身对着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们喊道："来人！把……把这位少夫人给我……给我请回房去！"
话音落下，廊下静得能听见芭蕉叶摩擦的声响。几个丫鬟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连最机灵的紫茜都装作整理裙角。
龙天策傻眼了，指着最近的家丁："你！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本少爷的话？"
那家丁苦着脸，朝玉倾城作了个揖："少夫人恕罪，小的……小的不敢。"
"阿三！"龙天策把心一横，看向缩在龙岩身后的跟班，"你上！把她……"
阿三却蹭地跑到玉倾城面前，满脸谄媚地笑着："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然后回头对着龙天策，一脸无辜，"少爷，您忘了？老王爷临走前特意交代，府里上下都得听少夫人的。您看这月钱发放、库房钥匙……"
龙天策看着阿三那副狗腿样，气得差点晕过去："阿三！你居然背叛我？！"
"不敢不敢，"阿三搓着手，"小的这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少夫人管咱们府，那是井井有条，比您管的时候强多了……"
"够了。"玉倾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她看向旁边的护院头目，"请公子回书房，今日的功课若完不成，晚饭就在书房用吧。"
"玉倾城！你敢！"龙天策怒吼着，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架住了胳膊。他挣扎着看向龙岩："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她如此跋扈，还管不管我这个弟弟了？"
龙岩憋着笑，把头转向一边，看着池塘里的锦鲤摇头摆尾，仿佛那里有什么惊天妙景。他可不敢在老佛爷和祖父都放权给玉倾城的时候，去触这个霉头。
"大哥！"龙天策的呼喊被护院们半拖半架地带走，穿过月洞门时，他还在叫骂，"玉倾城你个女诸生！等小爷我将来当了将军，非把你这些破书全烧了不可！还有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
声音渐渐消失在知止堂方向。玉倾城站在锦屏堂前，看着芭蕉叶在风中摇曳，紫眸里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恢复了清冷。
"少夫人，"紫茜上前一步，"要不要给公子送点水？看他喊得嗓子都哑了。"
玉倾城摇摇头，展开手中的书卷，正是龙天策没背完的《尉缭子》。她指尖划过"兵者，以武为栋，以文为梁"的字句，低声道："把书房外的门锁了，申时前若背不熟'武经七书'的目录，不许给他开饭。"
"是。"
知止堂内，龙天策被扔在书案前，听着门外"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气得一脚踹在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洒在那张长长的学习清单上，将"申时：习女红"几个字染得漆黑。
他走到门边，使劲拍打着门板："放我出去！玉倾城你个母老虎！小爷我不读了！喂！有没有人啊！"
回应他的，只有隔壁院子里传来的画眉鸟叫声，和自己肚子里"咕噜"的抗议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书案上那只他刻了一半的兔子，和旁边静静躺着的、比他身高还长的学习清单。
龙天策靠在门板上，看着满室的竹简书卷，第一次觉得，这神都第一美人设下的牢笼，比西北军营的军棍还要磨人。而此刻在锦屏堂前的玉倾城，看着手中的书卷，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这只困在书斋里的金凤凰，终究要学会在墨香中展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