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无边的黑暗。
意识仿佛沉沦在万载玄冰的最深处,连思维都己被冻结。没有痛楚,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虚无。陈默感觉自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正被无尽的弱水裹挟着,向着永恒的深渊缓缓沉降。
魂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燃烧的精血,也早己在引动那毁天灭地的本源光柱时耗尽。残破的躯壳如同碎裂的陶俑,仅靠着一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生机本能维系着最后的“形”,五脏六腑移位破碎,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冰冷的弱水如同亿万根毒针,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仅存的活性。
向下,向下,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永恒中的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穿透了包裹意识的厚重冰层,轻轻拨动了他沉寂的感知。
是水流的异样。
不再是狂暴无序的乱流冲击,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脉动。如同某种庞然巨物沉缓的心跳,又如同大地深处熔岩流淌的低鸣。这脉动源自脚下更深的黑暗,微弱却坚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的沧桑与厚重。它引动着周围冰冷的弱水,形成一种极其缓慢、却无可抗拒的向下螺旋涡流。
陈默的“身体”,正被这股涡流牵引着,朝着脉动的源头,加速沉坠!
死亡的深渊,仿佛张开了巨口,准备吞噬这最后的残骸。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融入这永恒的黑暗与脉动之时——
一点微弱的光!
并非来自下方那神秘的脉动源头,而是……来自他身侧不远处的浑浊水流中!
那光芒极其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却顽强地亮着。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色泽——时而是被本源青光冲击后残留的、极其纯净的微白,时而又渗出一种粘稠、令人心悸的暗红!两种截然相反、互相冲突的光芒,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剧烈地交替闪烁、搏斗着!
是阿七!
少年残破的身躯如同破败的玩偶,在螺旋的弱水中沉浮。他背脊上那道巨大的伤口,在弱水的侵蚀下依旧狰狞地翻卷着,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背上那片区域——原本只是烙印在皮肤表面的“血食归源”邪纹,此刻竟发生了骇人的异变!
那扭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条暗红色的、饥渴的毒虫,疯狂地向着伤口深处钻去!它们贪婪地啃噬着阿七的血肉,汲取着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让那暗红的光芒越发粘稠、邪恶。然而,在这片不断扩张、试图彻底吞噬阿七的暗红之中,却又有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纯净白光在顽强地抵抗着!这些白光,正是之前被陈默引动的天机宗纯净本源之力,在毁灭洪流中意外冲击到阿七身上残留的部分!它们如同最后的防线,死死地钉在邪纹扩张的边缘,与那暗红进行着无声却惨烈的拉锯战!
阿七的身体,就是这两股恐怖力量交锋的战场!他的生命气息,在这剧烈的冲突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那不断明灭的、冲突的光,就是他生命最后挣扎的具现!
而就在这明灭闪烁的光芒映照下,陈默那早己沉寂的怀中,一点微弱的共鸣,极其艰难地、如同心跳般,搏动了一下!
嗡……
是那块刺入孔洞、引动本源爆发后,本该彻底湮灭或飞散的天机玉牌!它竟然还在!虽然灵光尽失,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几乎化作一块凡石,但在阿七身上那冲突光芒的照射下,尤其是当那纯净白光闪烁的瞬间,它内部残存的、与天机本源最后的一丝联系,竟被微弱地唤醒了一丝!
这点微弱的共鸣,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在陈默那冻结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阿……七……
一个破碎的意念,在无尽的黑暗冰层下,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浮现。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嘶鸣,穿透了厚重的弱水,由远及近,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与……某种奇异的虚弱感!
是冥螭!
那头恐怖的守护凶兽!它竟然也未在基地彻底崩塌和本源爆发的双重毁灭中死去!
浑浊的弱水被巨大的力量排开,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阴影,带着浓重的血腥与腥臭,正从侧上方的黑暗中,朝着下方螺旋涡流的中心,朝着陈默和阿七沉坠的方向,疾速扑来!它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巨大的伤口,暗金色的鳞片大片剥落,露出下方焦黑蠕动的血肉,一只眼睛彻底瞎了,仅存的独眼却燃烧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贪婪的凶光!显然,基地的崩塌和本源的冲击让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但也彻底激发了它骨子里的凶性与贪婪!它似乎感知到了下方那神秘脉动中蕴含的某种东西,又或者,它只是循着血腥味,将坠落中的陈默和阿七当成了唾手可得的血食和泄愤的目标!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这一次,比血色巨爪更加首接,更加凶残!
冥螭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螺旋涡流中心那两个渺小的身影,狠狠噬咬而下!冰冷的死亡腥风,瞬间吹灭了阿七身上那本就明灭不定的微弱光芒!
千钧一发!
“唉……”
一声苍老、疲惫、仿佛穿越了万古尘埃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陈默和阿七即将被吞噬的漩涡中心响起。
这叹息声很轻,却奇异地压过了冥螭的嘶吼,压过了弱水的呜咽,清晰地回荡在陈默和阿七那濒临溃散的意识边缘。
紧接着,一点昏黄、温暖的光芒,如同黑夜中悄然亮起的萤火,毫无征兆地在冥螭巨口下方、陈默与阿七之间亮起。
那光芒来自一盏灯。
一盏极其古旧、仿佛用最普通的黄泥随意捏制、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油灯。
灯焰微弱,只有黄豆大小,在狂暴的弱水涡流中顽强地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然而,就是这点微弱昏黄的光芒亮起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了一瞬。
狂暴扑下的冥螭,那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巨吻,在距离油灯昏黄光晕不足三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硬生生地停滞了!它独眼中疯狂燃烧的凶光猛地一滞,随即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惊悸和……恐惧所取代!那是一种低等生命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之存在的天然畏惧!它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带着不解和恐慌的低沉呜咽,竟然后退了!
昏黄的灯光,不仅定住了凶兽,更如同投入冰湖的暖阳,悄然驱散了一丝缠绕在陈默和阿七意识深处的冰冷死寂。那点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力量,微弱,却坚韧地穿透了绝望的屏障。
油灯之后,浑浊的弱水如同幕布般被一只枯瘦、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轻轻拨开。
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昏黄的光晕里。
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单衣,如同破布条般挂在枯瘦的身躯上。一头乱糟糟、沾满泥垢的灰白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弱水涡流中,却如履平地。正是那个曾在城中村垃圾场惊退清道夫04、指引陈默跳入馄饨摊地宫入口的——神秘老乞丐!
此刻,他浑浊的目光透过乱发,扫过下方沉坠中、生机几近断绝的陈默,扫过阿七背上那明灭挣扎、冲突不休的邪纹与白光,最后,落在那盏悬浮于水中的、散发着微弱昏黄光芒的油灯上。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深深的疲惫,有洞悉世事的沧桑,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孽障,归去吧。”老乞丐对着那头在昏黄光晕外焦躁不安、低吼徘徊却不敢再靠近半步的冥螭,沙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冥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独眼中凶光剧烈闪烁,似乎极度不甘,但最终还是在那昏黄灯光的威慑下,发出一声充满畏惧和怨毒的悠长嘶鸣,巨大的尾巴一摆,卷起一股浊流,头也不回地向着远离灯光、远离下方神秘脉动的黑暗深处仓皇遁去。
驱走凶兽,老乞丐的目光重新落回陈默和阿七身上。他枯瘦的手掌对着那盏悬浮的油灯轻轻一招。
嗡……
油灯微微一颤,昏黄的灯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形成两个柔和的、刚好能容纳一人大小的昏黄光罩,如同两个温暖的茧,轻柔地将陈默和阿七残破的身躯包裹在内。光罩隔绝了冰冷刺骨的弱水,也隔绝了那不断撕扯着他们残存生机的螺旋涡流之力。
老乞丐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中轻轻一点,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凝重而专注的韵律,分别点向包裹着陈默和阿七的两个光茧。
指尖触及光茧的刹那——
包裹陈默的光茧内,那盏油灯的投影微微放大,昏黄的灯光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浸润着他残破不堪的躯体。灯光所过之处,并未带来立竿见影的愈合,却奇异地抚平了弱水带来的持续侵蚀,稳住了他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断绝的最后一线生机。更重要的是,那灯光悄然渗入他沉寂的识海深处,如同暖流,缓慢地融化着冻结意识的坚冰,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波动,在绝对的死寂中,极其艰难地……重新开始了搏动。
而在包裹阿七的光茧内,景象则截然不同!当老乞丐的指尖带着昏黄灯光触及光茧的瞬间,阿七背上那激烈冲突的邪纹暗红与纯净白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暗红的邪纹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扭动,试图反噬那侵入的昏黄光芒;而纯净的白光则如同得到了强援,光芒大盛,死死压制着邪纹的扩张!光茧内部,两股力量在老乞丐那看似温和、实则蕴含莫大伟力的昏黄灯光引导下,展开了更加激烈、更加凶险的拉锯!阿七的身体在光茧中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微弱的生命之火在这剧烈的冲突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老乞丐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阿七光茧内的激烈变化,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稳定地维持着灯光的注入,口中发出低沉而古老的音节,如同在吟诵某种失传的镇魂秘咒。
做完这一切,老乞丐才缓缓抬起头。他那双藏在乱发后、仿佛能洞穿万古迷雾的浑浊眼眸,穿透昏黄的灯光和浑浊的弱水,望向了螺旋涡流最深处,那散发出神秘脉动的黑暗源头。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冰冷的弱水,看到了某个深埋于地脉核心、无法言喻的存在。
一声悠长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叹息,再次从他口中溢出,消散在冰冷的水流中。
他枯瘦的手指再次对着那盏悬浮的、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古旧油灯轻轻一点。
油灯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如同黑暗海洋中一座孤独而坚定的灯塔。两个包裹着陈默和阿七的昏黄光茧,被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缓缓脱离了那不断下沉的螺旋涡流,开始向着远离下方神秘脉动源头的、未知的黑暗水域,平稳地……上升。
老乞丐佝偻的身影,如同守护着最后星火的幽灵,静静地悬浮在油灯之后,随着光茧一同上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凝视着下方那渐渐被黑暗重新吞噬的脉动源头,乱发遮掩下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动,几个微不可闻的字眼,如同梦呓般飘散:
“青冥小子……你选的人……命可真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