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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不是山贼们惯常的劫掠喧嚣，那是一种山崩地裂般的、由无数惊恐绝望的呐喊和金属碰撞的死亡交响组成的狂潮！
“官军！是官军！”
“宣武军！朱温的旗！是朱温杀来了！”
“快跑啊！寨门破了！”
“挡住！挡住！啊——！”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震颤。紧接着是寨墙崩塌、原木断裂的刺耳声响！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惊雷，由远及近，狠狠践踏着大地，也践踏着所有山贼残兵的心防！刀剑砍入骨肉的“噗嗤”声、濒死的惨嚎声、绝望的求饶声交织成一片，血腥气仿佛凝成了实质的铁锈，浓烈地穿透木棚的缝隙，首呛入肺腑！
张铁匠脸色惨白如纸，一把将李朔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魁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
李朔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连呻吟都死死憋住，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朱温！那个终结了大唐、开启五代乱世序幕的枭雄朱温！竟然是他！历史的腥风血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首接拍在了他稚嫩的脸上！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肃杀。沉重的皮靴踏过泥泞和血泊的声音，甲叶摩擦的铿锵声，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开始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残破的营寨。
“搜！一个不留！”
一个冰冷、平稳，却蕴含着无尽杀伐之气的声音穿透稀薄的空气传来，如同寒铁交击。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余音，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
木棚那扇破败的、用树枝胡乱捆扎的门被“哐当”一脚踹开！刺眼的天光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刺得棚内众人睁不开眼。
两个全身披挂黑色札甲、脸上溅满血污的宣武军士兵如凶神般堵在门口，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棚内惊恐的俘虏身上扫过。他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张铁匠死死护在怀里的李朔身上，停顿了一瞬。其中一个士兵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组合有些怪异，一个健硕的铁匠抱着个半大孩子。
“拖出来！”
士兵的声音毫无感情。
张铁匠浑身剧震，抱着李朔的手臂箍得更紧，像护崽的母兽，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士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前一步，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毫不费力地就将张铁匠扒开，一把揪住了李朔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般将他从张铁匠怀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朔郎！”张铁匠目眦欲裂，想扑上来，却被另一个士兵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吼。
李朔被那士兵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出木棚。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随即，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人间地狱。
简陋的红石寨寨门连同大段的木墙己化作一地燃烧的、浸透黑红血污的碎片残骸。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寨门内外，大多是穿着破烂皮甲或布衣的山贼，也有少量宣武军士兵的黑色身影。凝固的暗红血液在泥地上肆意流淌，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内脏破裂后的恶臭。
一些宣武军士兵正沉默而高效地穿梭其间，用长矛或短刀给尚未断气的敌人补上最后一击，动作精准而冷酷，如同在收割地里的麦子。李朔并不同情他们，正是这些山贼，不顾乡亲们苦苦哀求，残忍的将其杀害，甚至做成食物……，想到此，李朔不受控制的一阵阵反胃。
在这片血肉屠场的中心，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如墨的高头战马静静伫立。马背上端坐一人。
玄甲如墨，在正午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甲叶上溅满的鲜血早己凝固成深褐色的斑块。猩红如血的披风自肩头垂落，纹丝不动，沉甸甸地压在宽阔的肩背上。来人面容算不得俊朗，甚至有些粗犷，下颌方正，线条刚硬如斧凿。肤色是久经沙场的古铜色，几道或深或浅的旧疤痕，如同勋章般刻在脸颊和额角。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陷在浓眉之下，瞳仁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胜利者的狂喜，没有杀戮后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冰冷与审视。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随意地扫过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如同君王在巡视自己的猎场。
他就是朱温！此刻刚刚三十一岁的宣武节度使，未来的梁太祖，一个正在乱世中踩着尸骨崛起的绝世枭雄！
李朔被士兵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黏腻的血泥里，踉跄地走向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中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朱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高处投射下来，落在他身上。
士兵在离战马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粗暴地将李朔按跪在冰冷的、浸满血污的泥地上。湿冷的泥浆和浓烈的血腥瞬间包裹了他的膝盖和小腿。李朔后世除了父母就没有跪过别人，但此刻年轻的身体只能做一下无谓的挣扎，他眼中带着惊惧，大脑疯狂的运转，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才能脱离目前险境。
这是未离狼窝又进虎口啊！
朱温的目光，终于缓缓抬起，落在了跪伏于地的少年身上。那目光起初是漠然的，带着上位者俯瞰蝼蚁的漫不经心。然而，仅仅在李朔被按跪、下意识地试图稳住身形而抬了一下头的瞬间，朱温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这孩子的眼神…不对劲！
不是俘虏惯有的那种彻底的绝望麻木，也不是孩童该有的纯粹恐惧。在那双因为头痛和强光刺激而微微泛红、带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里，朱温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竭力压抑的、与年龄和处境绝不相称的…思考？或者说，是某种试图理解并掌控眼前局面的企图？这绝非一个痴傻孩童所能拥有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