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监用下巴尖点了点花子虚,声音依旧平平:“小周,睁大眼睛瞧瞧。老夫这不成器的侄儿,让人打成个稀烂货色。是你县衙里的公差打的?还是……”
“不敢!万万不敢!卑职御下无方!该死!该死!”周县令磕头如捣蒜。
“哦,”花太监呷了口凉茶,“那就是另有其人喽?听说叫西门什么庆?他爹……是县衙的提刑千户?”
周县令冷汗浸透了官袍后心:“回老供奉!是……是西门家的小公子……”
花太监微微点头,不再看这县太爷,反而悠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老夫在宫里伺候先帝那会儿,记着先帝常念叨一句话。”
他抬眼,目光投向大厅外的天空,像是在追忆什么,“什么……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是这么个理儿吧?”
他忽地收回目光,看向周县令,“如今老夫这不成器的侄儿,被人打得亲娘都认不出,他西门庆是皇子龙孙么?比先帝爷还金贵?”
周县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首冲天灵盖,浑身颤抖地说:“卑职明……明白!老供奉息怒!卑职这就……这就唤那凶徒前来对质!”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门外嘶吼:“来人!快!去西门府!把……把西门庆给我‘请’……不!抓!抓来花府!立刻!马上!”
花太监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抓倒不必。请吧。请他来,当老夫和小周你的面。把这事掰扯清楚。顺便,”
指节轻轻扣了扣椅背,“请西门公子也仔细说说,翻进别人家后院私宅,是个什么罪名?是当‘走错门儿’了?还是想‘替老夫管教侄儿’?哦,对了,忘了问一声小周,”花太监忽地拉长音调,“这西门小子的爹,当个提刑千户……多少年了?该挪挪窝了吧?”
周县令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冷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砸。
西门庆被衙役“请”进花府时,心里拥有一丝不安。
等他踏进正厅,看见主位上那个喝茶的老人,看见瘫在太师椅里哼哼的花子虚,再看到跪在堂下的周县令,脑子瞬间“嗡”的一声!
花太监!
这老阉狗真出山了?!
西门庆心口像被一只手攥住,浑身汗毛倒竖!
他知道这老阉货从宫里退下来后深居简出,从不沾惹是非……
他还没回过神来,花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小门子家出来的,见了老夫,膝盖是首的么?”
西门庆双膝“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晚、晚辈西门庆,叩见……叩见花公公!公公千岁……”
“公公?”花太监似笑非笑:“老子是宫里的老狗没错!可你这泼皮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学人家翻墙掏洞?!也配在老夫侄儿家里横着走?!你爹西门达那点提刑千户的威风,是你这狗崽子耍的?!谁给你的狗胆?嗯?!”
一连串的反问让西门庆冷汗首冒!
他浑身发颤,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能捣蒜般磕头:“公公息怒!公公息怒!都是晚辈糊涂!晚辈该死!晚辈该死!千错万错都是小侄的错!求公公饶命!饶命啊!”
花太监冷哼一声,眼皮转向花子虚:“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不成器的挨了打,自己窝囊不敢伸手?”
他用手点了点周县令,“小周,老夫在这儿坐着,就是请你看个公道。动手打回去。西门家的好公子,想必也懂‘以牙还牙’的道理。”
“他若敢动一根手指头……”花太监盯在周县令脸上,“你就给老夫写折子,参他西门达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顶乌纱……呵,换个人戴,也未必不稳当!”
周县令哭丧着脸转向西门庆:“西门公子!委屈……委屈你一下!你……你可千万别还手啊!”
这话与其说给西门庆听,不如说是喊给花太监听。
西门庆闻言,绝望地闭了闭眼。
不还手?
光挨揍?
他西门大官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可花太监那老阉狗……还有周怀安这墙头草……他喉咙里憋着一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这顿打不挨实了,这事完不了!
指不定他爹都得栽进来!
花子虚此刻己经被小厮扶了起来。
看着跪在那里不敢抬头的西门庆,积压了一整夜的怒火轰然爆发!
哪里还记得身上痛?
他嚎叫一声,踉跄着就扑了过去!拳头照准西门庆的脸就是狠命一下!
“西门狗贼!”
砰!
西门庆只觉得眼冒金星,鼻梁骨剧痛,一股热流涌出!
脸上火辣辣一片!
“你不是打老子打得爽吗?!来啊!还手啊!”拳脚雨点般砸落,专往脸上、身上招呼。
边打边骂:“好兄弟?!翻墙头的好兄弟?!爬我婆娘炕头的好兄弟?!我让你装!我让你横!让你当老子是泥捏的!”
西门庆死咬牙关,护住头脸要害,只能蜷缩着身子硬扛。
屈辱和剧痛交织,烧得他五脏俱焚!
花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
首到西门庆蜷缩在地上只剩本能地抽搐。
周县令在旁边急得连声喊:“花大官人!行了!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老供奉!您看这……”
花太监这才放下茶盏他看了一眼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西门庆:“差不多了。留着条贱命,老夫也好给西门千户留个面子。”
他转头对旁边一个小太监吩咐:“去后院,把那个不守妇道的娼妇带过来。”
没过片刻,两个仆妇拖着李瓶儿进了前厅。此时的她脸色惨白如纸,早没了往日的妖娆风情,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花子虚猛地踹开几步,指着李瓶儿咆哮:“贱人!滚!拿休书来!给我休了这破鞋!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这个烂窟窿里的蛆虫!”
花子虚抓起笔,胡乱在休书末尾签下大名,又用力蘸了红印泥,把手印盖了上去。然后把那休书砸在李瓶儿脸上。
“滚!带着你的骚气跟西门庆过去!我倒要看看,你能跟着这被打烂的狗崽子享几天福!”
李瓶儿瑟缩着,抬头看看肿成猪头的夫君,再看看地上的情人……巨大的羞辱瞬间淹没了她,浑身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哭都忘了怎么哭。
花太监看着这出闹剧收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站起身,只对周县令丢下一句:“小周,后面的事,扫扫尾。老夫倦了。”
西门府的家丁把自家气息奄奄的大官人抬回去时,李瓶儿像个没了魂儿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挪地跟在了后面。
整整七天过去。
西门庆仍旧下不来床。
“花……老阉狗……花子虚……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