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云踩着午后的阳光走出沈宅侧门时,手里还攥着一本翻旧了的素描本。
归国安顿一周,沈鹤几乎将她的生活圈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其实她本人对此没什么意见,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平静又闲适。
空气里弥漫着城郊别墅区特有的、混合了修剪整齐的草坪与昂贵木质香气的味道。
沈宅所在的地界是京圈顶级富豪的聚居地,安保的严密程度很高。
沈汀云本以为能在此处寻得片刻安宁,却在拐过一片精心设计的日式枯山水庭院时,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出现一道不起眼的凸起。
她重心一偏,怀里的素描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张画纸散落开来,其中一张刚勾勒出轮廓的鸢尾花速写,被风吹得滑向了旁边茂密的灌木丛。
她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画纸边缘,灌木丛深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只毛色杂乱的流浪狗猛地窜了出来,龇着牙冲她低吼。
沈汀云自幼在疗养院长大,对动物接触不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踝撞上身后的石凳,疼得她蹙起眉。
那狗似乎被她的动作激怒,喉咙里发出更凶狠的威胁声,前爪己经踏上了她散落的画纸。
“别动!”
一个清润却带着点颤抖的男声突然响起。沈汀云抬头,只见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从另一侧的月洞门后快步走来,手里还握着一支炭笔。
他身形清瘦,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却在看到她时瞬间亮起,像落满了碎星。
少年走到流浪狗面前,没有厉声驱赶,只是蹲下身,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小块面包,声音放得极柔:“乖,去那边吃。”
那狗竟真的迟疑了一下,嗅了嗅面包,便摇着尾巴跑开了。
少年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汀云身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又迅速低下头,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
他指尖修长,指腹却有些常年握笔所致的薄茧。
“姐姐,你没事吧?”
他将画纸整理好递过来,抬头时,阳光正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艳丽的长相,却因过于苍白的肤色和湿漉漉的眼神,显得像只受惊的幼兽。
“这里的流浪狗有时候会乱窜,我刚才在那边写生,听到声音就……”
他说话时语速偏慢,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真的只是个恰好路过的热心少年。
沈汀云接过画纸,注意到他帆布包的拉链上挂着一枚样式古怪的银色吊坠——是一只蜷缩成球的小兽,眼神却透着股怪异。
她心中微怔,随即又归咎于自己的错觉。
“谢谢你。”
她轻声道,目光落在少年脚边的画架上。那上面铺着一张未完成的画布,画的正是此处的景致。
笔触细腻,却在远景的角落里,用深黑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蜷缩的影子,与方才那只流浪狗的姿态莫名相似。
“你在写生?”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遮住画布一角:“随便画画……姐姐,你是住在这边吗?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好奇,但在沈汀云低头整理画纸时,那双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像猎手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
沈汀云没注意到那瞬间的变化,只当他是普通的邻居少年。
她刚想开口回答,少年却突然轻呼一声,指着她脚踝处被石凳磕出的红痕:“姐姐,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担忧,不等沈汀云反应,便蹲下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磨损严重,里面却整整齐齐地放着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我小时候经常摔跤,所以习惯随身带着这个。”
他解释道,抬头看向她,眼神温顺得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方便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吗?不会很疼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他微卷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沈汀云看着他过于专注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异样。这少年出现得太及时,仿佛早己在此等候。
但他身上那股干净又带着点忧郁的气质,以及处理伤口时格外轻柔的动作,又让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谢谢你,麻烦你了。”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坐在身后的石凳上让少年给自己上药。
主要还是怕回家让沈鹤看见,那样她以后可能都不能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少年闻言,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擦拭她脚踝的伤口。
他的动作异常细致,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沈汀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姐姐,你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
少年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样子,“我之前在沈宅附近见过你几次,远远的,不敢打扰。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沈汀云心中一动:“哦?像谁?”
少年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期待与忐忑:“姐姐,你还记得巴黎吗?大概两年前,在圣心堂附近的小巷里,你是不是帮过一个饿晕的少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汀云记忆的闸门。
她猛地想起,回国前在巴黎的疗养院休养时,确实有过这样一段插曲。
那时她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治疗,心情低落,独自在附近散步,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外套的少年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买了面包和热牛奶递给他,少年当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你是……”
沈汀云看着眼前少年,虽然褪去了当年的瘦弱,五官却依稀能辨认出轮廓。
“那个……小星?”
她记得当时少年含糊地报过一个类似的名字。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姐姐,你还记得我!我叫时南星,星星的星。当年要不是你,我可能……”
他没说下去,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不堪的过去。
“我找了你很久,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消息就听说你回国了,我就回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到你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沈汀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那点异样感被愧疚取代。她当时只是举手之劳,却不知对对方而言意味着什么。
“原来真的是你,”她轻声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
时南星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现在还在继续学画画,还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姐姐,当年你给我的不只是面包,还有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汀云手中的素描本上,“原来姐姐也喜欢画画吗?”
“只是随便画画,”沈汀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疗养院的时候打发时间。”
“你的笔触很干净,”时南星的目光变得专注,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有一种……很纯粹的力量。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为你画一幅肖像吗?就当是还当年的恩情。”
他依然保持着帮她擦药时的半蹲姿势,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切,眼神却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沈汀云看着他过于热情的眼神,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又觉得难以开口。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时南星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尖正无意识地用力,明显是在紧张。
却没看见对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乱了时南星额前的碎发。
他立刻恢复了那副温顺无害的样子,甚至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是不是我太唐突了?姐姐如果不方便……”
“没有,”沈汀云鬼使神差地开口,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或许是被他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纯粹打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时南星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姐姐!我一定会画好的!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可以去找你,或者你指定一个地方?”
他说话时,目光紧紧锁着沈汀云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心里。
沈汀云报了一个下周的时间,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次重逢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对恩情的执着,又说服自己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那我先走了,姐姐,下周见。”
时南星收拾好画具,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回去吧,记得伤口别碰水。”
首到时南星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沈汀云才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脚踝上的创可贴。
上面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与他成熟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弯腰捡起地上最后一张画纸,鸢尾花花瓣边缘被流浪狗的爪子踩出了几个模糊的爪印。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时南星画布角落那个蜷缩的黑影。
阳光依旧明媚,云栖谷的空气依旧清新,但沈汀云的心头,却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迷雾。
而此刻,穿过几条街巷,躲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的时南星,正缓缓卸下脸上温顺的面具。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沈汀云刚才弯腰捡画纸的侧影,是他早己等候在此处拍下的。
他指尖划过屏幕上沈汀云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偏执而满足的笑容,眼神里的阴鸷与疯狂再也无法掩饰。
“姐姐,”他低声呢喃,语气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