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偌大的书房里唯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沈汀云斜倚在单人沙发里,膝上摊开着一本翻开的画册,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书桌后,沈鹤对着屏幕,眉宇间凝着惯常的冷峻,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利落而精准,带着掌控一切的沉稳。
“先生。”
助理陈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压得很低。
“林薇薇那边,处理干净了。”
陈铭将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相关程序都己经完成了。”
文件摊开,是一页简明的法律文件摘要。
沈鹤目光扫过,脸上无波无澜,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淡的“嗯”,算是知晓。
“不要再让她有机会回霖城。”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轻嗤从另一侧沙发传来。
江照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长腿随意地搭在脚凳上,手里那个银亮的打火机被他灵巧地翻动着,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眼皮都没抬,语气是惯有的、带着点刻薄的慵懒:“早该滚了。碍眼。”
沈汀云翻动画页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指尖最终落在画中那片朦胧的紫色睡莲上,仿佛未闻。
江照等了片刻,没等到预想中的回应,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看到她这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沉静模样,他撇了撇嘴,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个花,也不再言语。
陈铭悄然退了出去,书房重归沉静。
“喂,沈大总裁。”
江照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沈鹤书桌前,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今儿下午有个小沙龙,王夫人做东。我带小云儿出去透透气?闷家里快长蘑菇了。”
沈鹤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江照脸上,眼神平静:“她身体刚恢复,人多嘈杂的地方不合适。”
“得了吧。”
江照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手撑在桌沿。
“王夫人那艘船你又不是不知道,安保一流,私密性也好。再说了,都是熟人,吹吹海风,聊聊天,能有多吵?比你这死气沉沉的书房强多了吧?”
他目光转向沙发上的沈汀云,语气瞬间切换成带着点诱哄的痞气,“小云儿,哥带你去海上兜风怎么样?”
沈汀云的目光从画册上抬起,看向江照。
海风……她想起疗养院窗外终年不化的雪山和寂静,回国后也鲜少有机会真正亲近自然。
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掠过。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沈鹤。
沈鹤捕捉到了妹妹眼中那细微的变化,沉默了几秒,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看向江照,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天黑前我来接她。看好她,别玩太疯。”
“知道了知道了。”
江照不耐地挥挥手,脸上却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转向沈汀云时又带上点得意。
“听见没?你哥准了!赶紧换身轻便的,哥在楼下等你!”
沈汀云合上画册,站起身,对着沈鹤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哥哥。”
沈鹤“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注意安全。”
——
暮春三月的霖城港,海风褪去了冬日的凛冽,裹挟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和微咸的水汽,拂过停泊在深水区的白色游艇。
阳光碎金般洒在蔚蓝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延伸至天际。
二层舷栏边,海风带着暮春的暖意,拂动着沈汀云针织裙的裙摆。
她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目光投向远处海天相接的蔚蓝一线,对周遭衣香鬓影的热络氛围显得有些疏离。
几位精心装扮的名媛很快笑语盈盈地围拢过来。
“汀云姐,你皮肤可真好。”
一个身穿粉色小洋装的女孩笑着凑了上来。
“就是就是,汀云姐往这儿一站,感觉整个船上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呢。”另一位立刻附和。
穿着香槟色长裙的名媛轻笑:“可不是嘛,前阵子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换个人早慌了神了。也就汀云姐,你看,跟没事人似的,这份定力,真真是学不来。”
沈汀云听着,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淡弧度。
她偶尔颔首,或轻声回一句“谢谢”、“过奖了”,声音温软,语气却有些疏离。
江照过来时,恰好看见海风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吹得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她蹙眉抬手,指尖却在发丝间绕得更乱,像只被毛线缠住的猫咪,透着不自知的娇憨。
“让让,让让,我跟你们汀云姐说点正事儿。”
他语气随意,但没有人敢妨碍这位大少爷。
名媛们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退开几步,目光却依旧黏在两人身上。
他无视了她们,长腿一迈,首接站到沈汀云身侧的舷栏边,胳膊肘状似无意地搭在她旁边的栏杆上,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旁人的视线和海风。
“笨。”
他走上前,未等沈汀云反应,指腹轻擦过她的脸颊,将那缕发丝捻起。
指尖触到她肌肤时,她微微一颤,琥珀色的眼眸抬起来,撞进他骤然深下去的目光里。
江照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海风呛了一下,有点痒,还有点干。
他原本带着点玩世不羁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专注,牢牢锁在她脸上,一瞬不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指尖卷着她的发丝,慢慢将碎发别到她耳后。
指腹擦过她耳廓时,感受到那片肌肤泛起的细微战栗,他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这么怕痒?”
沈汀云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用手肘撑在栏杆上,圈在半臂距离内。
他穿的深灰羊绒衫领口微敞,雪松气息混着威士忌的醇厚,不由分说裹住她。
“别动。”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又要乱了。”
他的视线太过专注,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沈汀云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海风明明是凉的,脸颊却泛起热意。
她偏过头看海面,却听见他低笑一声,那笑声近在耳畔:“看我就这么让你不自在?”
她猛地回头,撞进他的眼里。
那眼神里有戏谑,有纵容,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深沉。
夕阳印在他的侧脸上,垂落的碎发下,那双总是带着痞气的眼睛,此刻只留认真。
“江照,”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他指尖忽然抬起,轻轻按住她的唇瓣。
那触感温热干燥,让她瞬间失语。
他俯身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声音压得很低:“嘘——”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按住的唇上,指腹轻轻着那片柔软,喉结滚动得更明显:“再说下去,我怕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沈汀云的声音从他指缝间溢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诱哄。
她能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睫毛微微颤了两下。
海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她另一片发丝,扫过他的下巴。
他猛地收回手,却不是推开她,而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半寸。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心跳透过紧贴的手臂一阵一阵传来。
“沈汀云,”他盯着她的眼睛,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喜欢你。”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但就这么从江照口里说了出来。
沈汀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认真,还有一丝被戳破心思后的窘迫。
他平日里总是咋咋唬唬,此刻却连耳根都红透了,偏偏嘴硬地补充:“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不是玩笑。”
夕阳彻底沉入海面,港口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晃动的星河。
沈汀云看着这样的江照,忽然觉得心口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暖。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任由他握着,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像羽毛扫过。
江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他看着她微垂的眼睫,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沈汀云抬起眼,迎上他紧紧盯视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声音温软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掌控感: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原来是这样。”
她顿了顿,仿佛在认真掂量他刚才那番表白。
然后,在江照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等待中,她清晰地说道:
“那我要考虑一下。”
她微微歪了歪头,海风吹拂着她的发梢,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影流转。
“嗯……”
沈汀云抬手捏了捏江大少爷那张别人碰不得的脸,手感意外柔软。
江照纹丝不动,任由她动作,忐忑地等着回答。
沈汀云唇瓣微启:
“再议。”
两个字,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下。
江照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她眼底那份从容和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促狭,刚才的游刃有余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执拗的情绪取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被一种更首接、更灼热的东西彻底代替。
他非但没有因“再议”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再次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低头,目光首视着她清澈的眼底,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沈汀云。”
语气里剥去了所有平日的戏谑不羁,只剩下一种近乎凛冽的认真。
“我刚才说的话,不是玩笑。”
海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
“我喜欢你。”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宣读某种誓言。
“所以,”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喉结滚动,“你最好认真考虑。”
“我等着。”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拒绝的等待意味。
整片甲板鸦雀无声。
沈汀云微微仰着脸,看着眼前这个距离极近、眼神灼灼的男人。
海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她歪头,唇角勾起狡黠的笑,“那刚才帮我别头发,是趁机占便宜?”
这话题转得太快,江照一愣,随即低笑出声,刚才的紧张被她这一笑驱散了大半。
他握紧她的手,转身挡住迎面而来的海风,语气恢复了几分痞气,眼底却盛满了温柔:“是又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占点便宜怎么了?”
虽是这么说,但沈汀云知道,江照给她留了推开的权利。
他拉着她往船舱走,脚步轻快:“走,带你去喝热的,省得某人说我只会欺负她。”
刚走出两步,一个穿着考究、笑容得体的中年贵妇端着酒杯迎了过来,正是做东的王夫人。
“哎呀,江少,汀云小姐,正找你们呢。”
她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飞快掠过,笑意更深。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连点心都忘了拿。”
她身后跟着的侍者适时递上两个精致的小碟。
“没什么,王姨,”江照随口应道,脚步却没停,依旧牵着沈汀云。
“带她进去喝点东西,外面风有点凉了。”
他语气自然,仿佛刚才那番表白心意只是闲谈。
“好好,是该注意点。”
王夫人笑着点头,看向沈汀云的眼神带着长辈的温和。
“汀云小姐看着气色好多了,这就好。快进去吧,里面准备了热茶和姜撞奶,暖暖身子。”
“谢谢王夫人。”
沈汀云礼貌回应,被江照牵着,从容地穿过几道好奇探究的目光,步入灯火通明的船舱。
江照松开她的手,却在她坐下时顺手将一条羊绒披肩搭在她肩上。
“想喝什么?热可可还是牛奶?”
他弯腰看着她,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阴影,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讨好。
沈汀云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
她抬手指了指吧台上的热可可:“那个吧。”
“好嘞,您稍等。”
江照立刻应声,转身走向吧台,背影都透着一股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