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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总医院的消毒水味终于被甩在了身后。林羽出院那天，天气晴好，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洒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他穿着崭新的少尉常服，肩章上那颗星星在阳光下闪耀，胸前的常服口袋上方，别着那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奖章。虽然步伐依旧比平时慢一些，胸肋深处偶尔还会传来隐隐的牵扯感，但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己经重新找回了属于“鹰眼”的锋芒。
老猫亲自开车送他到了长途汽车站。吉普车停下，老猫没急着熄火，从副驾上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挎包塞给林羽。
“拿着。”老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粗粝，但眼神里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大队里给你准备的，都是些耐放的东西，腊肉、香肠、压缩饼干…还有两瓶好酒。你这趟回去好好养着，别让家里担心。”他拍了拍挎包，没有提具体是谁让准备的，只是笼统地说是“大队里”。
林羽接过挎包，沉甸甸的，一股混合着酱香和肉香的熟悉味道钻入鼻腔。他心头微暖：“谢了，老猫。”
“谢个屁！”老猫摆摆手，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奖章和肩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小子，你现在是军官了，是‘利刃’的队长了。肩膀上的担子，不一样了。这次休假，踏踏实实待着，把身体彻底养利索。家里…也好好陪陪。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多想。”
林羽明白老猫指的是断刃谷的惨烈和牺牲。他郑重点头：“我知道。”
“行了，滚吧！”老猫咧嘴一笑，露出那道疤，“车快开了。到家了，给家里报个平安。”
林羽拎着挎包，转身走向长途客车。就在他即将踏上台阶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
“林羽！等等！”
林羽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江晓妍穿着一身便装，米色的风衣衬得她身姿更加修长挺拔，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军区总医院标志的纸袋，小跑着追了过来。微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白皙的脸颊因为跑动而微微泛红，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急切。
老猫在吉普车里看到这一幕，嘴角立刻咧到了耳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眼神里充满了“我就知道”的促狭笑意，干脆把车窗升了上去，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江医生？”林羽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江晓妍跑到他面前，气息微喘，将手里的纸袋塞给他：“给…拿着。里面是一些促进骨骼愈合和神经恢复的药，还有几盒补气血的口服液。用法用量我都写在纸条上了，夹在里面。”她的声音依旧干脆，但目光落在林羽胸前的奖章和肩章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虽然出院了，但恢复期还没过！这些药必须按时按量吃！还有，绝对禁止剧烈运动！尤其是负重！听到了吗？”
林羽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药袋，又看看眼前女孩认真中带着关切的脸庞，心头那股暖意更盛。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嗯，记住了。谢谢你，晓妍。”他自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江晓妍的脸颊似乎又红了一分，她抿了抿唇，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吉普车方向，显然注意到了老猫那看戏的眼神，带着点羞恼地瞪了那边一眼，才重新看向林羽：“休假…好好休息。海边空气好，多吃点鱼虾，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那个…等你回来…归队体检的时候，我再给你复查一下。”
“好。”林羽应道，目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眸里。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同于战友情的温度。车站的广播催促着旅客上车。
“快上车吧。”江晓妍后退一步，朝他挥了挥手，脸上绽开一个清浅却真诚的笑容，“一路顺风，林羽少尉。”
“嗯。”林羽也朝她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她的笑容，转身，踏上了归乡的长途客车。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车站。林羽透过车窗，看到江晓妍的身影还站在原地，朝着他挥手。老猫的吉普车也启动了，缓缓跟了一段，然后在一个路口拐向不同的方向。后视镜里，江晓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林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消毒水味彻底被窗外涌进来的、带着淡淡咸腥和泥土芬芳的海风气息取代。挎包里部队准备的腊肉香味，药袋里隐约的药味，混合着江晓妍最后那抹笑容带来的悸动，交织成一种复杂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感，将他从断刃谷的血火硝烟中，温柔地拉回了宁静的港湾。
长途客车在蜿蜒的沿海公路上颠簸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渐渐变成低矮的丘陵，最终，一片辽阔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蔚蓝出现在视野尽头。咸湿的海风更加猛烈地灌入车厢，带着熟悉的、家的气息。
车子在一个简陋的、挂着“望海角”站牌的小站停下。林羽拎着行李和那个鼓鼓囊囊的军用挎包走下车。眼前是一个依山傍海的小渔村，灰白色的石头房子错落有致地建在缓坡上，家家户户门口都晒着渔网。远处，几艘渔船正缓缓驶向归途，海鸥在船尾盘旋鸣叫。
村口的老榕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头发略有白发、身形有些佝偻但眼神依旧锐利的中年人，朝着公路方向张望。正是林羽的父亲，林海山。
“爸！”林羽快步迎了上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林海山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儿子身影的瞬间亮了起来，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林羽胸前那枚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的金色奖章上。老人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了一些，努力挺首了些腰板，上下打量着儿子，声音洪亮依旧，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来了？好！好小子！”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在林羽脸上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在部队…吃苦了？”
“没有，爸，我好着呢。”林羽赶紧上前扶住父亲的胳膊，语气轻松，刻意避开了受伤的话题，“您看，这不是全头全尾地回来了？部队领导还让给您和妈带了点东西。”他拍了拍沉重的挎包。
“部队领导？”林海山有些疑惑，他一个老渔民，儿子在部队当兵，他只知道儿子在部队，很厉害，但具体什么大队长、老猫，他根本不知道是谁。不过听到是部队领导的心意，老人脸上还是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回来就好，带什么东西。”
父子俩沿着熟悉的石板路往家走。一路上，碰到熟悉的乡邻，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老林头，儿子回来啦？”
“小羽回来啦？哟，这身军装真精神！”
“这是…立大功啦？好样的！”
“林羽哥回来啦！”
……
林羽胸前那枚一等功奖章，在朴实的小渔村里显得格外耀眼，引来无数羡慕和敬佩的目光。林海山虽然嘴上不说，但腰板挺得比平时更首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推开熟悉的、带着海腥味的院门，一股浓郁的、夹杂着鱼鲜和酱香的饭菜味道扑面而来。系着围裙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林羽，眼圈立刻就红了，快步迎上来，粗糙的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上下看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部队太辛苦了？快让妈看看…”关切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林羽包围。
“妈，没事，我好着呢。”林羽笑着安慰母亲，把挎包递过去，“您看，部队领导还让给您和爸带了些东西呢。”
“哎哟，部队领导还惦记着我们…”母亲又惊又喜地接过挎包，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妈好多准备几个菜…”
小小的石头房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温暖和喧闹。母亲在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煎炒烹炸，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父亲坐在堂屋的旧藤椅上，慢悠悠地抽着旱烟，仔细端详着儿子胸前的奖章，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那冰凉的金属，眼中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骄傲。他没有问太多部队里的事，只是问：“这奖章…是立了大功才有的吧？好！给咱老林家争光了！”
“嗯，爸。”林羽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剥着母亲塞过来的、刚煮好的花生，感受着指尖花生壳粗糙的触感和温热的花生仁香气。他简单地回答着父亲的问话，只说这是完成了重要任务，部队给的奖励，避开了那些硝烟弥漫的生死时刻。
窗外的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礁石，节奏舒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在磨得光滑的石板地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影。父亲烟斗里升起的袅袅青烟，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锅里咕嘟咕嘟炖着的海鲈鱼散发出的鲜香，还有手里花生温热的触感…这一切，构成了林羽记忆深处最安宁、最踏实的画面。
晚餐极其丰盛。母亲几乎把家里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都做上了。清蒸的海鲈鱼肉质雪白细嫩，爆炒的海螺片爽脆弹牙，刚捞上来的海蛎子用蒜蓉粉丝蒸得香气扑鼻，还有父亲珍藏的一小坛自家酿的米酒。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父亲破例多喝了两小杯米酒，黝黑的脸膛泛着红光，话也比平时多了些，反复念叨着：“好！好！我儿子有出息！”母亲则不停地给林羽夹菜，看着他吃下去，脸上的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饭后，林羽帮着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漆黑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听着海浪声，满足地吧嗒着旱烟。林羽收拾完，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到父亲身边。父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无言的陪伴。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脸颊，也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硝烟味。
林羽抬头望着渔村上空清澈的星空，繁星点点，如同碎钻撒在深蓝的天鹅绒上。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军营的号角，这里的夜，宁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海浪的低语。胸肋下的隐痛似乎也被这宁静抚平了许多。
他知道，昆仑山上的血火不会轻易熄灭，“影月”的阴影或许仍在某个角落蛰伏。但此刻，在这个生他养他的海边小村，在父母无言的关爱和温暖的灯火中，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这难得的、纯粹的宁静，如同最珍贵的良药，滋养着他疲惫的身心，为他积蓄着重新翱翔的力量。
假期，就在这海浪声、海风声、父母的絮语和渔村缓慢的节奏中，真正地开始了。没有阴谋，没有窥探，只有最纯粹的归家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