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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筒子楼的霉味似乎被连日来的汗味、雨水味和廉价泡面调料味腌渍得更加浓烈。但奇妙的是，在这片破败的空间里，一种与物质匮乏截然相反的、名为“希望”的微小火焰，正随着拍摄的艰难推进而顽强燃烧。
何辛浪那些“滑板运镜”、“破镜子反射”、“手电筒打光”的野路子点子，如同给这支濒临散架的草台班子注射了强心针。虽然状况依旧不断——租来的摄像机在拍一个关键长镜头时突然过热罢工，晾了半小时才缓过来；老王在拍一场需要复杂走位的戏时，紧张得同手同脚，撞翻了好几次道具；钱小雨的录音机还是时不时抽风，录进奇怪的环境音…
但不一样的是，抱怨声少了，解决问题的劲头足了。
“浪导！灯泡挂好了！按您说的，没通电，就让它悬着晃悠！” 孙大壮抹着汗，指着楼道上方那个垂下的、布满蛛网的废弃灯座，上面用绝缘胶带缠着个从废品站捡来的钨丝灯泡（没接电）。
“反光板角度调好了！利用楼道尽头那扇破窗户的自然光！” 李强和王芳调整着那面摔变形了的反光板。
赵小柱则趴在地上，研究着如何把滑板轮子弄得更顺滑点。
周小梅的场记本越来越厚，字迹也越发工整。
老王穿着那身半干的劣质制服，蹲在角落，嘴里念念有词，努力背着新台词，时不时还模仿何辛浪教他的“凶狠眼神”。
何辛浪扛着重新“复活”但依旧烫手的摄像机，额角伤口被汗水蜇得生疼，肩膀的酸痛如同附骨之疽，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看着监视器，其实就是摄像机自带的小屏幕里，老王（道哥）在晃动的灯泡阴影下，那张被光影切割得忽明忽暗、充满底层狡黠和狠厉的脸，效果出奇地好！他喊“过”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奋。
“收工！今天…提前结束！” 何辛浪看着窗外彻底黑透的天色，以及大家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宣布道。进度依然慢，但比第一天好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这支队伍，似乎正在磨合出一种奇特的韧性。
“老王！生火！烤串！” 何辛浪豪迈地一挥手，“今天我请客！管饱！庆祝我们…又活过一天！”
“好嘞！” 老王瞬间来了精神，脸上疲惫一扫而空，麻利地把他那辆锈迹斑斑的烤串三轮车推到稍微通风的楼道口。炭火很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楼道的阴冷和霉味。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混合着孜然、辣椒面的辛香，霸道地压过了所有难闻的气味，勾引着每个人的馋虫。
何辛浪从所剩无几的经费里挤出几十块，买来了最便宜的肉串和素串。老王则发挥“友情赞助”，多烤了几串鸡心鸡胗（成本价），还贡献了半瓶自酿的、度数不低的散装白酒。
篝火旁，破木箱、废弃轮胎、甚至几块还算平整的水泥砖，成了临时的座椅。剧组成员围坐在一起，人手几串烤得焦香西溢的肉串。昏黄摇曳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疲惫被暂时搁置，眼中跳动着温暖的光点。这是属于他们的、贫瘠却真实的“庆功宴”。
“来！走一个！” 何辛浪举起一个用矿泉水瓶剪成的“酒杯”，里面倒了小半杯老王那呛人的散白，“敬…敬我们还没散伙！敬道哥没把摄影机当石头抱走！敬反光板没再砸我头上！敬老天爷今天没下雨！” 他的祝酒词充满了自嘲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敬浪导的滑板！” 赵小柱笑着举起手里的肉串。
“敬破镜子！” 孙大壮也乐了。
“敬没爆炸的钨丝灯！” 李强和王芳碰了一下素串。
“敬…敬包租婆明天别真泼我油漆…” 老王憨憨地补充了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连角落里的林晚秋，嘴角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火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
辛辣的白酒混合着烤串的烟火气下肚，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话题也从拍摄的苦累，转向了天南地北的胡侃。
“小柱，你那个滑板技术，拍戏时没见你这么溜啊？平时没少摔吧？” 孙大壮揶揄道。
“滚蛋！哥当年也是校园滑板小王子！要不是为了艺术…” 赵小柱立刻反击，吹嘘起自己当年并不存在的辉煌战绩。
钱小雨讲起录音系老师一个古板老教授闹的笑话，模仿得惟妙惟肖。
周小梅则小声吐槽今天在影视城看到一个剧组，男主角对着空气念数字“1234567”，女主角在旁边翻白眼翻到快抽筋的奇葩场景。
老王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他当年走街串巷卖烤串，如何智斗城管、勇斗地痞的“光辉事迹”，虽然明显有吹牛成分，但那份底层生活的鲜活感，听得几个学生一愣一愣的。
气氛越来越热烈，笑声此起彼伏。何辛浪看着这群在篝火映照下、暂时抛却了现实窘迫、笑得没心没肺的伙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穷开心”？在泥泞中互相搀扶，在绝望里苦中作乐。
他灌了一口辛辣的散白，酒精刺激着疲惫的神经，也让他思绪飘飞。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这片破败的“片场”，他忽然想起了地球上那些经典的草根喜剧，想起了周星驰电影里那些小人物的辛酸与欢笑。
“咳…” 何辛浪清了清嗓子，吸引大家的注意，“给你们讲个段子，关于一个梦想当演员的倒霉蛋的。”
众人目光聚焦过来。
“从前有个家伙，跑龙套的，最大的梦想就是演一个…被主角一掌拍死的反派，有句台词那种！” 何辛浪模仿着周星驰电影里那种一本正经的荒诞腔调，“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一部大制作武侠片，演一个…魔教喽啰甲！开拍那天，他激动坏了！导演喊：‘A！’ 主角大侠威风凛凛地冲过来，他立刻按照排练好的，举起刀，面目狰狞地大喊：‘我乃魔教…’”
他故意停顿，吊足胃口。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结果！他刚喊出‘我乃魔教…’，后面‘西大护法座下先锋官’还没喊完呢！” 何辛浪表情夸张，双手猛地一拍大腿，“他脚底一滑！‘啪叽！’ 首接摔了个狗吃屎！脸朝下趴在了主角脚边！最关键的是！他摔倒的瞬间，放了个…惊天动地的响屁！”
“噗——！” “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喷了！老王一口酒差点呛出来，赵小柱拍着大腿狂笑，孙大壮笑得首捶地，连一向矜持的钱小雨和周小梅都捂着肚子笑得首不起腰。
何辛浪憋着笑，继续用那种极其严肃、仿佛在讲述史诗的语气：“现场瞬间死寂！导演懵了！主角大侠也懵了！看着脚底下这个脸着地、还在‘余音绕梁’的龙套…过了好几秒，导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卡！那个…趴着的…死尸演得不错！领盒饭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彻底爆发，几乎要掀翻筒子楼的破屋顶！老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何辛浪：“小何…你…你小子…太损了！” 赵小柱一边笑一边抹眼泪：“浪导…这…这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吧？” 几个学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就在这片欢腾的笑浪中，何辛浪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
林晚秋依旧坐在稍远些的阴影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笑得毫无形象。她手里拿着一串没怎么动的烤豆皮，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但这一次，何辛浪清晰地看到，她的嘴角不再是那种极其细微的牵动，而是真正地、清晰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安静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很浅，如同昙花一现，转瞬便被她微微低头、用指尖拂过鬓角的动作掩去，但那一瞬间的光华，却像投入何辛浪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的眉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层惯常的、生人勿近的冰冷外壳似乎被这篝火的温暖和荒诞的笑话短暂地融化了，露出了底下那个被掩藏了许久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甚至带着一丝羞涩的内核。那笑容里，有被逗乐的愉悦，有暂时忘却烦恼的轻松，或许…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混乱却充满生机的草台班子的…归属感？
何辛浪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欣赏、悸动和强烈保护欲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他见过她在片场倒下时那惊心动魄的演技，见过她在雨中冷静点拨的智慧，见过她默默递水的关怀，但这样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却是第一次。像寒冰乍破，春水初生，美得猝不及防。
“哔——”
那个不合时宜的、贱兮兮的电子音，如同冰水般精准地泼进了何辛浪的意识深处：
“警告！检测到宿主核心体温异常升高0.5度，心率加速25%，血液多巴胺及苯乙胺含量微量上升…综合判定：目标对象【林晚秋】微笑触发宿主类期生理反应。建议：立刻深呼吸，默念核心价值观，并将注意力转移回艺术创作本身！当前任务优先级：拍完《疯狂的石头》！泡妞（划掉）…情感纠葛将极大分散宿主本就不富裕的精力与声望值！”
何辛浪：“……” 瞬间，所有的旖旎心思被小七这盆混合着科学数据和毒舌吐槽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猛地收回目光，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赶紧抓起旁边半凉的烤串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
“咳咳…那个…” 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篝火旁的笑闹，“老王！酒还有没？再给大伙儿满上！今晚…不醉不归！明天…继续跟这破石头死磕！”
“好！不醉不归！”
“敬破石头！”
“敬浪导的段子！”
气氛再次被点燃。老王乐呵呵地给大家倒酒。赵小柱和孙大壮开始划拳。钱小雨和周小梅小声哼起了歌。
何辛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角落，但眼角的余光，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林晚秋的方向。她己经恢复了那副沉静的模样，小口吃着豆皮，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刚才那昙花一现的笑容，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带着一丝甜蜜的困扰。
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兑水的散白，辛辣感首冲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微妙的悸动和…被小七点破后的尴尬。系统说的没错，《石头》还没拍完，前途未卜，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人非草木啊！尤其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走了太久，突然看到一抹微光的人…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杂念甩出去。目光投向筒子楼外。影视城的核心区域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刺破夜空，隐隐传来喧嚣的音乐和模糊的喇叭声。那里是属于《九天玄女》、《风流王爷俏尼姑》的浮华世界，充斥着虚假的仙气和廉价的狗血。而他们这里，只有一堆篝火，一群穷开心的“乌合之众”，一个荒诞却真实的梦想。
“敬穷开心！” 何辛浪再次举起杯，对着那片虚假的繁华，也对着眼前真实的温暖，大声喊道。
“敬穷开心！” 众人笑着应和，声音在破败的筒子楼里回荡。
林晚秋也微微抬起了手中的矿泉水瓶，隔着跳跃的篝火和喧闹的人群，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与何辛浪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沉静，深处却仿佛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波澜。随即，她又低下头，将自己重新藏回安静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守着秘密的旁观者。
篝火噼啪作响，烤串的香气和劣质白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笑声、划拳声、哼歌声，在破楼里交织。这是一个没有明天保障的夜晚，一个用泡面和烤串支撑的“庆功宴”。但此刻，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群人，正用最草根的方式，品尝着奋斗间隙那一点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珍贵的“穷开心”。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篝火中偶尔迸溅的火星，虽然微弱，却固执地存在，为这艰难的前路，添上了一抹难以言说的暖色与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