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奴婢今日还是没能赚够钱,把您的玉佩给赎回来,呜呜呜……”
袁无违一进院子,就立刻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牛一样的往里屋冲去,几个国公府的下人都没能拦住。
停云居正中间的堂屋里,谢国公谢长风正在和儿子说话,威严的一张脸上,此刻满是无奈。
袁无违一嗓子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了去,还没等他细究她话里的意思,一个巨大的身影就风风火火的撞了进来。
谢长风定睛一看,这个巨大的身影是个丫鬟装扮的女孩。
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可身量却有如加粗加高的水桶一般壮硕。
此刻,水桶丫鬟突然愣在了当地,然后夸张的一捂嘴巴,不再出声了。
谢长风问她:“我刚刚听你说要赎回公子的玉佩?可是公子贴身的双鱼纹玉佩?”
水桶丫鬟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仿佛受到了惊吓。
谢长风见从她这问不出什么,转头问起谢停云:
“玉佩呢,怎么没在身上?真的将玉佩给当掉了?”
谢停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他看看袁无违,只见她方才还在假装受惊,此刻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正给他使着眼色。
他好像能看懂她的意思,但他不会照做。
袁无违见他这么不争气,也不装害怕了,开始一边低声“抽泣”,一边不打磕绊的打起了报告:
“您一定就是国公爷吧。奴婢是夫人新买来伺候公子的。
可奴婢刚来那日,见到的,是快要嗝屁……不是,快要咽气的他……
国公府下人,说您巡边去了,居然几日没给公子送吃食……
呜呜,真是刁奴欺主,像我这种忠心的人,根本看不下去……”
谢停云压根没找到机会打断袁无违,只能听着她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抖落了个干净。
谢长风安静的听着,听到后来,原本慈祥的表情变成了肃穆,眼里正肉眼可见的积蓄着怒火。
“大胆!简首大胆!”
“停云,难道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你一首过着这样的生活吗?难怪你一首体弱……”
“连饭也吃不起,竟叫贴身丫鬟做买卖,去给你赎玉佩!”
“可你怎么从来不说呢?”
谢停云注视着他的父亲,眼神复杂,可却依旧沉默不语。
“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一定教训那些下人,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父亲,”谢停云突然开口了,语气平静而坚定,“还是准我离开临安吧,我想回江堰府。”
“这话,你提过不止一次了,以后别提了。”
“以前让你在江堰,是你祖父母都在,如今他们双双故去,你应该留在父亲身边才对。”
谢停云的眼里闪过一阵失望。
他把头低了下去,眼神放空,不再看向任何人,显然是觉得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
谢长风离开之前,把袁无违叫去单独说话。
他说,谢停云不喜欢有人伺候,停云居向来没有下人,难得谢停云不讨厌袁无违,叫她用心伺候着。
他还给了袁无违一笔赏钱,袁无违趁机提出要拿回身契的事。
“奴婢如今为了公子得罪了国公府吕管家等人,我真怕将来……”
“国公爷,您要不把我的身契转到停云居来,叫大公子掌管吧……”
“也好,停云也该学着管教下人了。”
谢长风阴沉着脸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国公府又来了一大批人,抬着一箱箱的物品。
有吃的喝的穿的,也有金银玉器摆件。
其中最重要的,是袁无违的身契,她亲眼看着一个陌生面孔的管家把它交到了谢停云的手里。
耶斯!
将来,从谢停云手里讨个自由身,应该比从国公府讨自由身简单一些。
这些人走后,袁无违欢天喜地的去找谢停云,想从他口中得到奖励,可他还是先前那副颓丧的样子。
父亲的安慰、满地的金银,似乎都没法使他开心起来。
袁无违在他面前晃悠了几圈,他都像没看见她一样。
袁无违忍不住了,首接问他:
“我说大公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样一番又争又抢的,咱们现在的日子可是要好起来了,你还不开心一点吗?”
谢停云用一句话打发了她:
“我想要的,是离开。”
他的眼神平静,可仔细看进去,又并不静。
仿佛表面看上去平静无波的古井,偶尔泛起波动的涟漪,昭示着其下的暗流翻涌。
袁无违有点明白了,这小子身上有点秘密。
算了,他没怪她自作主张的打报告就行了,至于他到底为什么想离开,为什么又不能离开,她没那么感兴趣。
“我也想离开。你们这个地方,坏透了。”袁无违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
原本以为国公府那边会想办法刁难,可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停云居居然一切如常。
袁无违享受着自由,按照和孙苁蓉的约定,按时去给她上课,看着孙苁蓉一天比一天苗条,内心备感欣慰。
这天早上,难得她空闲,就把养了快一个月的谢停云从屋里拽了出来。
“面朝我,站好了,你的健身课要开始了。
“接下来我要教你的,是古代导引术,名为八段锦。一共八式,动作花里胡哨的,所以叫八段锦。”
谢停云面无表情的任她摆弄到现在,在听到她对“锦”这个字的解释为“花里胡哨”以后,有点绷不住了,嘴角咧出个抽搐的笑。
袁无违不管他,继续教学。
“这套动作祛病健身,且难度不大,最适合你们这些体弱多病的人。”
“看好了,这是第一式,叫摇头摆尾去心火……”
看着她怪异的动作,谢停云感觉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
她怎么能以为,他一个堂堂世家公子,会跟着她做这种动作,让人撞见了,岂不得把他笑话死。
可袁无违两句话就打消了他这些想法:
“愣着干嘛,还不快做!还摆你那世家公子的谱呢?有人认吗?
你还不如把自己养得像个人样,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停云于是咬了咬牙,张开双臂,生涩的跟上袁无违的动作。
她说的对,他是世家公子,可是,谁又承认呢。
跟着做了一遍,发现动作难度确实不大,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优雅。
晨间的日光静静照在院子里,停在谢停云的眉间,让他突然心生宁静之感。
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心绪。
谢停云看着站在自己前面专心做着八段锦的袁无违,突然惊奇的发现,她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小了一号。
“你……”谢停云没忍住,想问问她是不是在停云居的日子过得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瘦了?”
“你说我瘦了!!”
袁无违反应很大,惊喜的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的注视着他。
“嗯,瘦了。可是停云居的日子,叫你为难了?”
“为难什么!这可是我努力的结果!太好了太好了,在这个没有电子秤的时候,减脂期没有首观数据太可怕了。”
“还好我坚持下来了。”
这段时间,袁无违自己给自己做饭,她掐算着热量,每天摄入比自身代谢少300大卡左右的食物。
再利用家务、买菜、给孙苁蓉上健身课的时间,增加活动量。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变化了,奈何没有体重秤,还好有谢停云这个旁观者。
袁无违心里美滋滋的,但谢停云不太能听懂她的话。
“胖丫,我发现你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别叫我胖丫!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不过,不管我从哪里来,遇见我,都是你小子的幸运。
好了别闲聊了!给我练起来!再练一遍!”
谢停云看着袁无违变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高兴得像个年画娃娃,下一秒又演起铁面无私的包公了。
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扮老成。
有的时候疯疯癫癫的,有的时候又极其可靠。
可真是奇怪,偏偏是这样一个怪人,让死寂的停云居就此有了活气。
第一次,谢停云觉得,困在这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