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飞速疾驶的轿车内。
刘文元紧握着方向盘,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副驾上坐着的是李建军。
副驾的座位被调得很低,李建军躺在座位上,正闭眼打着宛若雷震的呼噜声。
后座上扔着一本书,是刘文元专门带出来的《经典曲目1000首》。
起初李建军还仔细翻看了几页,可看到满页都是那一只只蝌蚪般的音符后,李建军放弃了。
他虽然年长,可在乐理方面,恐怕比之沐凡那个小菜鸟还要弱上不少。
他硬气,但不头铁。
察觉到这是一本自已理解不了的天书后,李建军果断将书往后座上一扔,便倒头大睡着补起觉来。
刘文元心里十分难受,如坐针毡。
李建军是他最害怕的一位前辈。
每每和李建军在一块出警,刘文元时常都会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好在这种幽闭空间下的独处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刘文元不断飙速的努力下,很快便来到了城郊那间自存仓的大厂房处。
在刘文元的带领下,两人轻车熟路来到102号仓库的门前。
自从上次事件发生后,这间仓库的门就再没被锁过,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警戒线。
仓库中依旧是一副凌乱不堪的景象。
不一样的,只是墙角处散架的书架,以及其周围被熏得乌漆嘛黑的墙面。
李建军手插在皮衣口袋里,看了看书架及那一地被损毁的书籍,而后又朝着厂房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侃然正色道:
“你说那个小孩是从这里跑到那里去的吗?”
刘文元不明就里地点了下头,应声作答道:
“对啊!”
“你觉得这合理吗?”
“什么?”
刘文元越听越不明白了。
两人不是来这里看案发现场,寻找和案件相关线索的吗?
李建军一个劲儿地问自已关于沐凡的事干嘛?
李建军气得跺了跺脚,说话的音调又不觉提高了不少:
“一个普通人,被一名阐释者堵在这么个屁点儿大的小仓库里,他不仅没被立刻杀掉,还堂而皇之地拿着重要的书籍,从这唯一的出口中逃了出去,并且拖着没能痊愈的身体,一口气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话音渐落。
李建军一步步向着刘文元靠近,双目紧盯着对方的双眼,瞳孔中似有刀剑钩戟,冒着寒芒杀气,又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觉,得,合,理,吗?”
刘文元似是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脑子里竟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刘文元那副几乎快要被吓破胆的模样。
李建军身上气势弱了几分,沉声道:
“这个小孩可不简单啊!”
刘文元感应到周围气势缓和了不少,当下松了口气,接过话道:
“知道阐释者存在的普通人,又有哪个是简单的呢?”
李建军嗤之以鼻:
“如果你是普通人,你就肯定做不到这一点,我相信一万个普通人中,能从这间仓库里活着逃出去的,不会超过5个。”
末了,又一板一眼道:
“你相信吗?如果那个小孩身上有「炁」,我甚至觉得黑衣人会被他当小鸡仔一样捏在手心里戏耍。”
“这…”
刘文元闻言呆滞在了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居然会有人能从李建军口中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
而且这个人是沐凡?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同时运气又不太好的普通人…
说真的,刘文元还真就打心底里不信。
“你怎么击退那个人的?”
李建军继续问着。
刘文元有点想哭。
这位爷哪里是来找线索的,分明就是来审自已的啊…
刘文元心里抱怨归抱怨,可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开了一枪,射穿了他的左臂,他受伤后就遁走了,不过当时沐凡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只能选择先救沐凡,被他趁机逃掉了。”
“黑衣人距离那孩子很近吗?”
刘文元一怔:
“沐凡当时就晕倒在他的脚底下。”
李建军听后语气又沉了下来,那股凌厉的气势似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既然这么近,那他反正要逃,为什么不顺手带着那本书一起逃呢?他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这本书吗?”
“呃…”
刘文元又卡壳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在他心里,自已自始至终是一个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及时雨形象。
至于黑衣人为什么没顺带走那本书,他还真没有想过其中端倪。
如今回想起来,黑衣人与沐凡的距离,就相当于是把《经典曲目1000首》手把手地送在了黑衣人的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黑衣人没道理不拿书啊!
“又哑巴了?”
李建军有些不耐。
“呃…或许是被我威武霸气的英姿吓傻了?”
刘文元被吓得不敢装沉默,只能胡诌了一句,结果换来的是拍在自已脑门上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监控有吗?”
“没有。”
这次刘文元回答得飞快。
他欣慰地想哭,李建军总算问了他一个自已知道答案的问题,他终于能趾高气扬地作答一次…
李建军仿佛是被气的习惯了,缓缓道:
“那你现在起就多动动自已脑瓜子,好好想一想,当时那个人有没有哪些奇怪的表现。”
刘文元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行了,再带我去你开枪那里看看。”
李建军淡淡说着。
随即在刘文元的指引下,两人移步至厂房外,来到了当初沐凡晕倒的位置上。
李建军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淡淡道:
“你当时就在那个位置开的枪?”
“对。”
“那开始吧!”
“开始什么?”
“场景重现。”
正说着,李建军掏出自已的手机递给了刘文元,继续道: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那个黑衣人,你是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孩,这部手机就是那本书,按照回忆,你来指导我还原当时的情景,记住,两个人的位置、姿势要和当时一模一样,一丁点儿都不能错。”
刘文元点了点头。
凭借着自已的回忆,他慢慢调整李建军的站姿、头的角度、手的位置,之后又模仿沐凡的模样趴在地上,将李建军事先递来的手机枕在了自已的手腕下方。
一切都很还原。
尽管刘文元某些方面能力略显不足,可瞬间记忆还是问题不大。
这种瞬间记忆某些特定场景的能力,可以说是侦查类人员的必修功课之一。
李建军按照刘文元的指导,摆着固定的姿势。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脸色阴晴不定,变幻无常。
他在看,在仔细地看。
他想知道当时以黑衣人的视角究竟能看到些什么东西。
而这个东西,或许就是黑衣人放弃那本《经典曲目1000首》的原因。
目之所及。
视线所聚焦的地方,是被刘文元枕在手下的那部手机。此刻它正代表着那本乐谱书籍。
李建军相信,如果自已是黑衣人,一定会将目光第一时间投至那本书上,因为那是他此行的原因。
在李建军的脑海中,慢慢将手机幻化成了那本书的模样。
按照刘文元的描述,那本书在沐凡跌倒之后,滑落时便展开了。
所以按照黑衣人的视角,他当时是必然能看到书中展开那页的内容。
“难道这家伙一眼就看破了书里的奥秘?所以才选择不拿书的吗?”
李建军不禁有些疑惑。
随即便否决了自已这个推论。
那本书他看过,虽然只看了一两眼,不过他敢确定,就算是把整本书翻出花来,也很难解开其中的秘密,更何况是趋近于一两秒时间的匆匆一瞥呢!
“不是书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呢?”
李建军目不转睛,看得比之先前精力更为集中。
片刻后。
李建军眼中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心跳得很厉害,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他无比确定,在这样的视角下,除了那本书之外,能看到的只有倒在地上之人的左腕。
“是因为他!”
李建军对沐凡再一次生出了浓烈的好奇。
“那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居然让一个阐释者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那个黑衣人可能不是被小刘开枪打跑的,而是被那孩子身上的东西吓跑的?”
李建军默默分析着,心中如翻腾起波涛汹涌的大海。
从刚开始听到事情始末的时候,李建军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一名阐释者被突如其来的一枪击穿左臂,他可以理解。
可在对方警觉之后,竟然一点周旋都不做,反而撒丫子就跑,跑得更是连头也不回,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现在李建军发现其中端倪实则是出在沐凡身上,可他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一名阐释者仅仅看了一眼便被其逼退。
良久。
李建军掏出一根烟缓缓点上:
“你调查过那些人吗?”
刘文元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回复着:
“那个人我查不到身份,这附近太偏僻了,也没有安装监控。”
“我说的是那个孩子!”
“沐凡?”
刘文元一愣。
李建军道:
“按照你的描述,现在收到纸条的总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人你不知道任何有关于他们的身份信息,那么已知的另两人,你查过他们吗?”
刘文元不说话了。
这是他今日以来的第N次卡壳,他怕脑门上再挨一巴掌,索性连支支吾吾的敷衍都不再回应。
一直以来,刘文元都致力于查出纸条背后的真正寄件人究竟是谁。
他是查过丁雪松与沐凡,但也只不过查了个大概,并没有深入挖掘过。
这一回出乎预料的,李建军没再暴躁地送上一巴掌,反而淡淡道:
“既然黑衣人和纸条背后的人都没有头绪,那就去查已知的两个收件人吧!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收到过同一标识地点的纸条,也经历过同样的事。”
“我想这必然不是巧合,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当你搞清楚这些关联后,所有的线索,甚至最终真相也就渐渐浮出水面。”
“查案子不能傻乎乎的一根筋,你明知道没有头绪,还一个劲儿地往里钻,有这功夫不如多分析一下手头上已经掌握的线索。”
“你需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走吧…”
说完后,李建军便一马当先地朝停车方向走去。
不知怎的,这一刻他整个人仿若却变得苍老了许多。
刘文元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他还是有些害怕李建军,可在此刻,更多的却是羞愧。
李建军第一次来仓库这边,只是走过场似的看了一遍后,就指出了自已数日调查后的多处不足。
刘文元觉得自已很没用,像是个废物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多远,李建军缓缓放慢了脚步,在刘文元诧异的注视下,竟是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是刘文元第一次看到李建军表现出这么一副惆怅萧索的形象。
或许在他的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永远都是那么硬气、那么冷酷、那么气场强大。
也在这一刻,刘文元恍然失神。
他头一次感觉到,原来李建军真的已经老了…
“你和你师傅简直一模一样。”
“你师傅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似的,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查起案子来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只求真相。”
“这样挺好的!”
“不用在意你师傅那边,回去以后把报告先提上去,案子也继续查下去,这个案子背后恐怕不简单。”
刘文元挠了挠头,有些犯难道:
“可是这个报告…”
李建军道:
“没让你写结案报告,把案件已知线索整理一遍后提上去,至于之后的事,我来与你师傅讲。”
说完之后。
李建军饱含深意地看了刘文元一眼,缓缓道:
“继续加油吧!你还算不错,千万别被时间消磨得变成你师傅现在这副样子。”
话闭。
李建军便不管不顾,昂首阔步的远去。
刘文元出神地盯着李建军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个人与那道背影相重合。
有自已的师傅卫国团,有程雪泞,有小张,有无数个同事,甚至还有现在的自已…
“叮铃铃…”
嘈杂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的是卫国团。
刘文元赶忙接起了电话:
“喂,师傅。”
电话里卫国团单刀直入,直接问道:
“老李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刘文元听出来师傅语气中的急切,慌忙道:
“对啊,我和李叔在一块呢!”
卫国团:
“你们俩现在马上赶到五杏湖公园东门那里,那个地方出了命案,有人发现湖中漂着一具浮尸。”
“明白!”
刘文元一边回应着,一边飞快向着停车处跑了起来。
电话中卫国团的声音再次传来:
“据与我们七组对接的同事说,怀疑死者是一名阐释者,而且…”
“而且什么?”
刘文元动作很快,已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上,副驾上紧随而入的是李建军。
卫国团语气低沉道:
“而且死者被挖去了双眼!”
伴随着“咣当”一声,刘文元把在耳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眼中闪着惊愕,脑中已如山崩海啸,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又一个人被挖去了眼睛!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