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疑问:“此话怎讲?”
“说来可笑,这萧渊明三番五次自荐为帅,好不容易得了兵权。谁知到了徐州,整日只知酗酒不思攻城进取。
还不肯放羊侃出兵,寒山一战能胜得这般轻松,绍宗虽居首功,可这萧渊明也当记一大功!”
秦姝神色微凝,素手为高澄宽下衣袍。
“梁主素来注重骨肉亲情,我计划着以萧渊明为质,成反间之计,到时侯景可还能有退路?”
秦姝神思游移,将衣袍搭上架上后,轻声问道:“子惠哥哥,你说......我看起来可像南人?”
高澄一愣,不知秦姝怎会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由失笑:“怎会突然这般问?”
“你就说像不像?”秦姝有些执拗。
两人坐下后,高澄抬眼看向她,眼底似带些许探究,肯定答复:“不像!”
“为何?”
“我见过的江南女子,多是弱柳扶风之态.......”
说着抬手轻拂过她鬓边青丝,放柔了声音:“你瞧你,身形这般高挑修长,气度爽飒......妥妥如李延年所言......”
话到此处却顿住了,噙着笑凑近秦姝耳侧:“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原来不像啊!”秦姝轻声自答,可立刻又问:“若我是梁人呢?”
“更不可能了。你外公带你逃亡时,正值北地战乱。若你真是梁国人,逃难又怎会往北?
况且按你的说法,你们家当时应该被尔朱氏的乱兵洗劫,尔朱氏的兵马可从未渡过江......”
秦姝想来也是这番道理,就似吃了定心丸,只当兰京此前都是哄骗自己。
高澄不容她多想,扣住她的后颈,俯身吻下,转瞬便将她压入锦衾之间。
翌日清晨,宫人们己将晋阳宫前的积雪清扫一空。
马车辚辚碾过宫道青石,水光映着晨晖在轮下流转,终在止车门前稳稳停驻。
萧渊明拂帘而下,抬眼但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卓然而立。
一袭织金绛色锦袍,金革缠腰,身量修长挺拔,在众臣簇拥间,自有一派清贵气度。
只想:此人便该是魏国最富权势的大将军了?
不由感到讶异,传闻中杀伐果决的权臣,竟然是这般貌美,若非早知此人手段,真就只当他为宋玉潘安一般的琼玉公子。
随即趋前数步,躬身行礼:“败军之将萧渊明,拜见大魏大将军。”
身后二子以及梁国降将皆默然行以拜礼。
高澄快步上前,双手虚扶起萧渊明起身:“贞阳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萧渊明缓缓首起身来,亦惊于高澄这般礼数相待。
高澄目光扫过梁国降将:“诸位将军也都请起吧。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如今我只想化干戈为玉帛,诸位不必如此拘礼。”
说着侧身展臂,向身后众臣示意,“容澄为贞阳侯引见几位同僚。”
抬手示向崔暹、陈元康等人,开始一一介绍。
待引荐完晋阳一众文臣,便吩咐内侍引舆过来。
“贞阳侯车途劳顿,且先随内侍至别馆稍事休整,待晚间澄于宣德殿设宴为诸位洗尘接风。”
一众人各自拜礼后,萧渊明等人在内侍引领下登上舆驾。
高澄目光微转,忽见兰京身影隐于众人之间,当即扬声唤道:“兰京?”
兰京身形一顿,只得转身向高澄再次深施一礼:“兰京拜见大将军。”
“果真是你。”高澄徐步近前,唇边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忽然覆手握住兰京:“一别数载,别来无恙啊!”
兰京不惯与人这般亲近,却又不好贸然抽手,只得沉声道:“大将军说笑了,败军之俘,何敢言‘无恙’二字?”
“呵!”高澄冷笑一声,立刻顺着他的话锋说了下去:
“兰公子何必自轻?我犹记得阿姝称赞公子厨艺,不如公子再为她烹制几道佳肴,说不定她一开怀......又能为我诞育麟儿,兰公子也算有功,这功过相抵了,届时放你归梁,又何尝不可?”
秦姝从未在高澄面前再说过兰京,不过是他介怀兰京为秦姝烹食那番亲近之意,又恨他明知秦姝当时有孕,却又故意隐瞒的用意。
兰京猛地抬头,正对上高澄似笑非笑的眼眸,他这分明是要折辱于自己。
“大将军!”京喉结滚动:“您这是何意?”
“我何意?”高澄忽然敛了笑意:“兰公子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说罢甩开兰京手腕沉声:“当初既能为阿姝素手调羹,今日何妨再展厨艺?”
浅笑一声继续说道:“况且本将军也想尝尝,你这南梁贵胄的手艺,究竟有多令人难忘?”
旋即吩咐:“来人,带兰公子到膳房别院住下,今后就由他侍奉本将军膳食!”
陈元康、崔暹等人皆是不明所以,方才对萧渊明礼数那般周全,这会儿竟会突然刁难这位南国名将之子。
兰京阖目不语,唇角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高澄还是那个高澄,即便方才在众人面前披着温雅皮相,谈笑间尽显世家风范。
可骨子里仍是那个狷狂恣肆的混世魔王。
兰京攥紧袖中双拳,父母遭萧恬鸩杀,这血海深仇还未得报。如今自己也己沦为北朝俘虏。
纵使受尽折辱,也唯有忍辱负重。
军中风角之士占得今日当有北风起,段韶等人早就趁夜潜渡涡水。
侯景听探子报北岸绍宗的大军正徐行而来,早早在南岸列阵严待。
忽闻急报:“报——报——主上,敌军在上风处纵火,火势大起,正烧向营垒!”
“原来连日按兵不动,今日突然进兵,竟是想火攻!”
身侧副将忙问:“主上,该如何应对?”
侯景目光望着涡水,嘴角微扬:“郭元建,速速率众骑马涉水,去火势下方往来急奔,将干草尽数踏湿压倒,只要阻断火势蔓延,大营自可保全。”
“诺!”
段韶见远处敌军骑兵蜂拥而至,当即率部调转马头,疾驰撤回涡水北岸。
只见他们来回穿梭于枯荻丛中,不多时便见火势萎颓,烟尘消散。
才知火攻之计未成,只得收兵与绍宗会合。
“行台,火攻未成!”
慕容绍宗微微叹气:“侯景一向善于临机而变,无妨!”
当即下令:“列箭阵,待北风再起时,万箭齐发!”
两军隔岸对射数轮箭雨,绍宗见对岸火势己尽,也就收兵回营,未再纠缠。
高岳帐中,众人面色颓然,本以为今日火攻能建奇功,却不想侯景也能轻松化解。
高岳沉声开口:“诸位可有还攻敌良策?!”
众人也都是沉默不语。
“侯景叛乱至今己近一年,眼看着元日将至,将士们却无法归家团聚。
若战事再无功绩,大将军也会责我等懈怠。”
“大都督宽心,绍宗看来此时不攻不进倒是最好的策略!”
“此话怎讲?”
慕容绍宗起身道:“今日倒也并非徒劳无获,我军截获一名北渡的叛军,审问之下,竟是司马世云遣来通款的使者。”
“司马世云欲降?”
韩轨大笑:“昔日在颍川城头上,就是他对吾等口出狂言,没想到今日,竟又摇尾乞降,真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绍宗转身面向众人:“侯景粮草不济!”
“兵者,攻心为上,侯景麾下将兵皆为北地儿郎,想当初羊侃叛魏,部曲虽跟他浴血奋战,可临到江北都不愿随他南渡,侯景今日又何尝不是?
我军只需等待时机,待到他军粮耗尽,待到他军心不稳,再给出致命一击,侯景必溃。
所以我放归了那使者,令他回去告知司马世云:但得良机,速报于我,我军自当接应,保其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