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泽示意着冬小青:“把焦升手中的东西拿出来。”
冬小青壮着胆子伸手,揪住焦升干枯的手指间露出的破布一角,小心翼翼地拽了出来。
小小的一块,上面沾着浸渍的污痕。
冬小青拎着它,拿也不是,扔也不敢。
谢卿泽抬手:“给我。”
冬小青如遇大赦,赶忙把布片递下去。
谢卿泽拎着布片,就着灯光看了看。布片在尸体的腐败过程中被浸透又干涸,仍有一角没被污染,露出褪得发灰的蓝色。
他记得,死在丰年客栈的“彭有年”,身上搭着一件格外破旧的蓝衫,袖子上缺少一块,看颜色和形状,应该就是这块蓝布了。
“原来,凶手是从这里带走的那件蓝衫。”他低声盘算着,“焦升被杀后,手里有彭有年蓝衫上的布料。彭有年被杀后,拿着一块绿色官袍的布料……”
脚下忽有一团绿色蠕蠕而动。
原来是冯县令趁谢卿泽出神,悄悄朝一边爬去,企图爬得离谢卿泽远些,却被谢卿泽伸脚踩住了他官袍的袍角。
“不要乱爬。”谢卿泽不耐烦地道,“边那有凶手的足印,别给蹭去了!”
冯县令手掌前方,有谢卿泽在尘土上画出的一个圈,里面有两枚脚印。虽然时隔多日,脚印上又覆了尘埃,但因脚印本身发黑,仍然清晰。
冯县令慌忙往后缩,蜷手蜷脚,像一只龟似地趴着。
谢卿泽俯视的目光忽然一凝,移开踩着冯县令官袍下摆的靴尖,看到那里有个四四方方的补丁。
冯县令的官袍是绿色的七品袍服,补上去的布料也是绿色,却有色差,料子也不同。
谢卿泽弯身打量那补丁:“冯县令的官袍修补过啊。”
冯县令转眼头看了一眼,颤巍巍站了起来,拱着手说:“下官一向主张节俭,官袍破了也舍不得换新的,便让夫人帮下官打上补丁,再穿几年。虽然有失体面,但想到省下的开销够一户人家糊口数月,下官就……”
一到表功桥段,冯县令的精神就矍铄许多。
谢卿泽手指一动,从袖袋中摸出另一块巴掌大的绿色布片。
冯县令喋喋不休的表功卡在喉咙,呆住了。
谢卿泽躬身,把布片往冯县令袍角的补丁处合去。几乎严丝合缝,暗花都对了起来。
这布片,就是从冯县令的官袍上截下来的!
冯县令懵懵地问:“下官的官袍上缺的破布,为何在谢大人手中?”
谢卿泽直起身,一左一右拎着两块布片,说:“焦升于去年八月份被杀,手中握着的这块布片,来自一件旧蓝衫。那件蓝衫,于近日,出现在另一名死者的身上。
冯县令战战兢兢问:“还有一桩命案?”
谢卿泽点头:“没错。不久之前,启安城丰年客栈的掌柜彭有年,被人杀害,尸身与焦升一样,悬吊在梁上,口衔铜钱,状若傀儡。这个彭有年,就是年有锋。”
谢卿泽将那片绿布拎到冯县令眼前,说,“彭有年的尸体手中也握有一块布片,便是这一片,来自你的官袍。”
冯县令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头上戴的幞头滚在地上,沾满了灰。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哆嗦,试图厘清什么。
谢卿泽半蹲身看着他:“冯县令想明白了吗?很简单,凶手杀一个人,便在死者手中,留下下一个目标的衣服残片。”
冯县令牙齿咯咯作响,捞起自已打着补丁的袍角:“那……那岂不是说,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是我……”
他惊恐地朝谢卿泽扑来,“谢大人救救下官!”
谢卿泽“咝”地一声,动作迅疾如风,电光火石间取下佩刀,用刀鞘挡住了冯县令的手肘,不悦地说:“让你不要乱动,看蹭到凶手的脚印!”
他刀鞘一挑,强迫冯县令跪直了,问:“你让本官救你,本官得先弄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取焦升、彭有年、还有你的性命。”
冯县令浑身哆嗦:“下官不认识什么彭有年。”
“哦,忘说了,彭有年就是年有锋。”
冯县令脊背一僵,张口结舌。
谢卿泽扫视着他:“怎么,想起原因了吗?”
冯县令额头冒出豆大汗珠:“下官,下官不知……”
谢卿泽见他又要辩解,用剑鞘尖咄咄戳了戳地上画的圈。
“知道脚印为什么发黑吗?因为,焦升被鞭刑之后,流下的血在地面汇积,凶手踩到过血,留下的脚印才会如此清晰。”
冯县令听说是血脚印,骇怕得呼地站了起来,连退几步。
“别躲啊,来看看清楚。这脚印左脚正常,右脚以外侧着地,说明脚印的主人,是个瘸子。冯县令,你想到是谁了吗?”
冯县令紧紧攥着袍子:“难道是那个……名叫阿七的瘸腿杂役?”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个外地人,与本官和焦升,能有何仇怨?”
谢卿泽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挖掘声不绝于耳。
“客店的后院,尚不知埋着多少外地客商,你说能有何种仇怨?店主年有锋杀人夺财,捕头焦升与他官匪勾结,充当其保护伞。那个阿七,想必是某外遇害客商的亲人,为寻仇而来,先杀焦升,再杀年有锋,下一个……”
他瞥向冯县令。
冯县令脸上浮起深深恐惧:“阿七在县衙当杂役年头可不少了,竟一直潜伏在侧,伺机着取本官的命?”
他朝左右的昏暗里看着,感觉窗缝里似有无数双充满杀机的眼睛,在盯着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