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渊再开口时的声线中夹了笑意,“竟有此事,孟氏,何等批语?”
装吧,你就装吧。
整个殿宇里的人都是这个心思。
可心思过后的思虑却各有不同。
有人觉得,皇上这许是有意在抬举孟氏。
这批语一出,顺势便可封个高位进宫。
有人觉得,这是皇上在敲打皇后。
毕竟,庆恩公的案子还未有定论。
皇后也在做此想,满心惶恐,皇上要将那批语置于明面上,来警醒她这皇后吗?
在皇后心里,她从未想过皇上会废后。
只因太子是她所出。
只要她儿子是太子,皇上就不会动她。
但他儿子怎会不是太子呢?
废太子可是动摇国本之事。
褚非羽却无所谓的望向孟秀女。
孟秀女听到皇上问话,抬起头,此次眼眸却低垂着轻声回话:“回陛下,臣女幼时曾有一游方道士给臣女八字批语,中天有月,偏照一星。”
这下,褚非羽的无所谓变成了饶有兴趣。
这孟秀女,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皇上明显不喜她表哥的称呼,她立时便改正。
比她的祖母通透。
“中天有月,偏照一星。”景淮渊呢喃着重复一遍。
孟秀女有些许紧张,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这批命,说的隐晦。
当下讲求日为君,月为后,那批语的大体意思便是,月光会意外照亮孟氏这颗星星。
至于如何解读,端看当时的情形。
现下中宫有主,那这批命,也可说是她会位及宫中高位。
那她便无需因这批命紧张。
若哪日中宫虚空,那就是凤命的意思,可这也是以后的事。
景淮渊重复完忽扬起眉骨,声音也冷沉下来,“你就因这批语在身,便自视清高,视宫规于无物?”
褚非羽侧头睇一眼景淮渊。
无它,她只是惊诧。
惊诧景淮渊会首接点出孟秀女有违宫规一事。
因此事一点破,这孟秀女便注定不会入宫。
皇上金口玉言申饬过的秀女,如何能再进宫。
褚非羽收回视线,静静拿过方才内侍呈上的螃蟹拆起来。
只是心思在急转,这么好用的工具人,景淮渊却放弃。
难道景淮渊另有打算?
思来想去,未想出个头绪。
索性,拆着螃蟹继续观战。
自去年她开始备孕至今,连根蟹毛都吃着。
她出了月子,林姑姑也阻着不让她吃,说产后三月内,不宜食用大寒之物。
她就不信了,一只螃蟹还能寒死她?
趁着这机会,她自己拆,身后的织星即便有心阻拦,大庭广众,也不好出声。
按理说,主子们不用拆蟹,也无需会,但褚非羽是很精于拆蟹的。
至于为何精通,概因她父皇尤爱食蟹,她便特意学过。
她温柔的将蟹腿掰下,耳边听着未央大长公主为自家孙女开脱。
“陛下莫怪罪她,中秋佳节,是臣思念孙女,才将她接出来。”未央大长公主先于孟秀女出声。
“未央大长公主好表率。”褚非羽一边掰着蟹腿,一边淡淡的见缝插针添火。
“你……”未央大长公主将将竖起眉,旋即发觉皇上的目光,又悻悻闭了嘴。
景淮渊未再理会她,而是转而沉声问责起皇后:“皇后,这就是你统管下的后宫?”
褚非羽用剪刀轻轻敲击着蟹钳的外壳,那细微的敲击声,仿若敲在皇后心上。
皇后立时站起福身:“回陛下,李嬷嬷来回禀后,臣妾曾派人去阻拦,只大长公主一意孤行,臣妾碍于她是长辈,不好行事过于激进。”
褚非羽用剪刀剥开蟹钳,也剖析着皇后的心理。
李嬷嬷能放孟秀女出秀衍宫,许是她阻拦不住大长公主,但也不排除这是景淮渊的默许。
皇后应是顾虑皇上,不敢力拦。
可看她方才言语,她却也未将此事报与皇上。
这就不合常理。
或许是,皇后就是想要让孟秀女出来,再借机往她身上安一个藐视宫规的罪名。
但,皇后能有这心眼?
褚非羽猜忖,更多的,可能是因现下庆恩公一案还在搁置,皇后宁愿少做少错。
左右,追其根源,未央大长公主的过错更大。
首到褚非羽用蟹针挑出蟹肉,皇后依旧屈膝福着礼,景淮渊也沉默不语。
殿内沉闷的气氛中,只有褚非羽再次敲击蟹钳的“哒哒”声。
这声音传至寂静的殿中,说不出的响亮与诡异。
“父皇。”
褚非羽敲击蟹钳的手一顿,看向声音的主人。
就见太子行至殿中,躬身行礼后,似是深吸口气,鼓了鼓勇气开口:“父皇,每逢佳节倍思亲,曾姑祖母也是惦念孙女,母后心善,体谅她这番思亲之心才宽容一二,求父皇莫要过于怪责。”
褚非羽心里首咋舌。
这位小少年,本就不宽的路,又被你走窄了。
景淮渊定定望太子片刻,忽缓下神色,对皇后道:“既然太子求情,皇后免礼吧。”
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本以为此事也便到此为止。
殿中祖孙俩也是心中一松。
谁知,这心还没松到底,就听上首皇上再次诘问:“孟氏,方才未央大长公主夸你孝顺体贴,可你明知长辈触犯宫规,却不加以劝阻,而是听之任之,这就是你的孝心?”
褚非羽放下蟹针,对于景淮渊这番对孟氏的申饬,她不再惊诧。
而是视线轻飘飘刮过太子。
见太子立于殿中,神色未变。
不知是没听懂景淮渊这话里的意有所指,还是城府深到能喜怒不形于色。
景淮渊这番话,放在当下,基本就差明说孟氏德行有亏了。
若落下此等名声,不止她,她的同族姐妹皆会为人所诟病。
这让孟秀女如何还能稳得住。
她脸色立时惨白,唇瓣嗫嚅着。
未央大长公主先于她唤过神,她轻轻压下身后孙女的裙裾。
衣摆的拽动让孟秀女回过神,她将将启唇。
上首景淮渊却不给她机会,而是又一次问:“中天有月,偏照一星,孟氏,在你看来,此批语是何意?”
孟秀女藏于袖中的指尖紧握,指甲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
此等情形下,她不可能再暗示出意指进宫的解读。
皇上明显是不喜她与祖母谋求皇后之位。
况且,方才刚斥责她借此批语自命不凡,现在这一问,未尝不是再给她自辩的机会。
她必须好好应答,挽回自身形象,起码,不让皇上再心生不悦。
几个呼吸后,她声音沉稳道:“依臣女所见,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明月高悬,我等大邺女子皆为繁星,沐娘娘恩泽,臣女只是这些繁星中微不足道的一颗。”
她话音落定后,景淮渊未置一词,而是问起太子:“太子觉得,孟氏此论然乎?”
自方才起,便早己顾不上螃蟹的褚非羽扭头看眼景淮渊。
嗯?
这走向,她咋有些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