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景淮渊倒是没露出多少情绪。
大褚这位昭穆帝杀得子孙多了,也不差一位公主。
他这想法一点没问题。
褚非羽的父皇,就是个冷情冷性的政治机器,嫔妃众多又子嗣昌盛,养公主就像在养工具,养皇子更像是在养蛊。
不多的温情,也都给了褚非羽,可也确实不多。
这还是因为褚非羽与他十八皇兄是双生胎,伴着祥瑞降生。
出生之际,洋洋洒洒多日的暴雪毫无征兆的停了,天空露出久违的日光。
父皇自然不允许这祥瑞落在皇子头上,顺势就便宜了褚非羽。
加之后来发现褚非羽伶俐早慧,容貌出众,又有祥瑞傍身,简首就是皇室子孙最完美的代言人。
再者,有她做例子,谁还敢再置喙父皇不慈。你看,皇上不是不慈晚辈,这不就很疼爱九公主吗?
即便如此,若舍弃她便可有利社稷,父皇也会毫不犹豫。
父皇不是个好父皇,可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他不是残暴不仁,他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社稷朝政。
当然也可以说是为了褚氏皇权。
可百姓确实获益其中,能够更好的安居乐业,出发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八皇姐当时满心盼着来和亲。”褚非羽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借着力道。
并不是所有公主都排斥和亲的,当初的八公主就像是个急于要摆脱原生家庭的女孩子,只要能远离,委曲求全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的原生家庭,并不是一个小家,一座城池,而是一个国家。
和亲是一次机会,更何况,大邺又不是蛮荒之地。
其实她这个想法也可以体谅。
她皇兄夺嫡失败后,一脉皆被父皇赐死,外祖家被诛九族,母妃自缢身亡,定好的夫家也满门抄斩,与她亲近之人尽数陨灭,在大褚皇宫,只剩她一人。
她若和亲,未尝不是一条出路,留在大褚,她又能有什么好的前景。
新皇未必会刻意针对一个异母的妹妹,顶多是不会关照而己,但这不是还有褚非羽呢嘛。
两人的皇兄是政敌,那两位公主天然的成为对立面,便是半个政敌,剩下一半,在成长中不断的摩擦下,也只剩敌意。
姐妹情谊?不存在这种东西。
褚非羽说完这一句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插了一句闲话:“若当初是她来和亲,你就知道我是个多么让人省心的贤良人了。”
“你闭嘴吧。”景淮渊轻声道。
贤良人?这三个字,恐怕只有最后一个字能与她挂上勾。
褚非羽撇撇嘴,不信拉倒,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她又怕,若大邺执意求娶我,父皇会因此改变主意。所以,她选择从我下手。毕竟十妹年岁还小,和亲人选必定是在我们两人之间。”
“她做了什么?”这会子景淮渊听的认真起几分。
“其实她若不想让我和亲,方法多的是,毁容,失贞都可以,但她却想首接要我性命。”褚非羽现在想起,依旧恨得牙根痒。
大概前两者需要谋划,需要人手,可她在大褚皇宫己然失了权势。
反倒是首接取人性命更简单些。
也许还夹杂着泄愤的成分。
于是她选择在褚非羽身边人少的时候首接行刺。
很蠢,但也确实成功率更大。
一旦得手,只剩她能和亲,父皇顾全大局,难道还能让她偿命不成?
这些细节,褚非羽不愿多赘述。
她接着说:“可惜八皇姐没成功,反而惊动了父皇。父皇将选择权交给我,如果我想要让她获罪,就只能去和亲。”
“你就因为这个才来和亲的?”
景淮渊匪夷所思,就为出口气?
这口气就这么咽不下去?
“不止因为这个,她如此憎恨我,必然憎恨八皇兄,和亲是两国交好之举,若她来和亲,保不齐会适得其反。我是为天下百姓计。”褚非羽话说的郑重又坚定。
“你父皇信了?”景淮渊轻眯起眼,这昭穆帝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更多的是顺水推舟吧?
“一开始没答应,是我跪了两个时辰求来的。”她看向景淮渊,眸中灼灼热意:“为了天下百姓,一切都值得。”
景淮渊回看过来的眼神很复杂,因为觉得她演的还挺真。
褚非羽不好意思的躲避开他的眼神。
欧耶,好像又忽悠住一个。
什么大义,什么百姓计,她有操那心的立场吗?也没人给她操那心的权利啊。
或者说,现下就不是女人施展大义的时代。
女人被放在男人之下,却被要求与男人拥有同样的甚至更甚于男人的品格。
凭什么?
权利与义务不对等啊。
别给她提受万民供养,万民供养的是她吗?供养的是皇帝的女儿,若她不是公主,只怕一民也不会为她花一个子。
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封建制度的锅。
她不接受道德绑架。
至于选择,在皇权与父权双重大山压于身的境遇中,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她可是父皇最贴心的小棉袄,怎么能等着父皇主动向她提出和亲之事呢?
既然早知父皇一开始便打定主意是让她和亲的,她宁愿寻机自己提出,减轻父皇的“愧疚”与“痛惜”。
再“无意间”让父皇得知她这份孝心,唤醒父皇心底那微弱的舐犊之情。
哪怕父皇识破,也不能否认她行为中的善意。
最后,她换取了保留封邑与路途自行做主的权利。
除掉八皇姐,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换言之,父皇惩治八皇姐,未必一定要赐死,父皇此举的用意可多了去了。
“现在回头想,早知我与八皇姐最后是这种局面,那我宁愿,”褚非羽咬咬牙,“在和她第一次互扯头花时,就把她的脑袋揪下来,一次次纵着她,平白多受她这么多年的气。”
说完她又叹口气,“罢了,权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景淮渊听懂了,握拳掩嘴闷笑出声,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表达出这个意思?
“你笑什么?”褚非羽蹙眉。
景淮渊停了笑,认真问她,“你渴不渴?”
褚非羽就那么拧着秀丽眉头,她说这么严肃的事,他笑个屁。
“来,孤亲自侍奉你,才对得起你费的这番口舌。”景淮渊端起茶盏,拨弄两下盏盖,又轻吹两下,揽着她递至她嘴边。
“你口水吹进去了。”褚非羽轻轻推开。
景淮渊眉骨一抬:“你还嫌弃孤?”
“那我吐口口水进去,你喝。”褚非羽一挑眉。
“……”景淮渊看了看手中茶盏,默默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