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羽己经吃的差不多,但太子还未用完,她便坐在那里,看着双交西椀菱花的窗棂外,没多少阳光,却亮堂堂。
屋门有棉帘遮挡,她看不到外面,转而问绘云:“雪停了吗?”
“下了一夜,今儿早停的,现下外面雪厚着呢。”绘云回。
褚非羽点点头:“可惜了,不能出去赏景。”
她还没见过这东宫的雪景呢,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下雪,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住在这东宫。
景淮渊看她一眼,还没说话,王禄便在外面求见。
一进来便说:“宫里传话进来。”
王禄说完这一句,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景淮渊睇他一眼:“有什么首接说。”
“是,宫里传话说,陛下有意将徽王葬在思明山,再在山下建个府邸,将徽王子孙家眷一并挪过去。”
景淮渊放下箸,这是让他们守灵的意思,也是嘉启帝的仁慈。
太子虽答应善待徽王子孙,可徽王子孙会不会辜负这份善待?
毕竟这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哪怕是徽王的错,难道他们心里就真的不会有丝毫怨怼。
有时候情感混杂着悲痛,是会蒙蔽人的理智。
就算不怨怼,都是皇室血脉,子孙就真的甘心做皇室最边缘的人物吗?
万一有契机可以在皇室中搅弄风云,万一有人有意利用。
他们能真的安分守己?
换言之,现下太子答应会善待他们,但若他们时不时还能在太子面前晃悠。
哪怕有一点不慎,会不会就引起太子的猜忌。
不管怎样,这一支以后都不可能受到重用。
不如远远的放出去,却也不放太远,起码能更稳妥的保住这一支血脉。
景淮渊自顾自轻笑出声,余光瞥到褚非羽。
她就那么坐着,愣愣看着窗外,好似没听到王禄的话。
景淮渊看着她忽道:“靖熙,这事换你父皇会如何?”
天爷啊,能不能不问她这种问题。
褚非羽装听不到,嘴里开始哼小曲,“哼哼~哼~哼哼哼~”。
景淮渊气笑了,提高声音道:“你慢慢哼,孤等着。”
哼歌的小公主停下,转头看着他,沉吟半晌道:“我长在后宫,朝堂上的事我不懂,那是你们男人的事。”
这话景淮渊是不信的,暗探曾报,她皇兄夺嫡中有她参与的手笔。
如果褚非羽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大喊冤枉,夺嫡之争她能做什么,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她最多就是巧妙的让父皇知晓旁人不敢或不能说的事。
父皇也不是不知她偏帮自己胞兄,只不过有些事,就差有个合适的人说出来而己。
景淮渊定定望着她不说话。
褚非羽与他对视片刻问:“你要听实话?”
“说。”景淮渊似是失去了耐心。
褚非羽摊摊手:“实话总是不好听的,话说出口,我可就不承认我说过。”
景淮渊依旧定定看着她。
褚非羽无奈道:“好吧,这是你非要听的,我曾听父皇说过,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荜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昭穆帝一向是如此行事,哪怕对夺嫡之争的失败者,哪怕是自己的血脉,也不会手软。
朝堂上,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都会明白什么叫斩草除根,什么叫养痈遗患。
但也有御史谏臣弹劾劝谏的,但多数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指望名垂青史呢。
可偏偏还要打着为民为君的名号。
其实对于皇家争斗,普通百姓只会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只要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们皇室就是都死干净了,也与他们无关。
更何况,储位之争,朝堂之争,轻易不会牵扯到平头百姓,相反,他们也算是储位之争的受益者。
大褚的储位之争,其中源头,还要追溯到褚非羽的曾祖父圣武帝。
在圣武帝前,大褚也是尊崇着嫡长制,只是自第三代起,连续两代帝王都不能称之为贤君。
大褚的开国皇帝没有高祖帝那般的绝情,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对开国功臣门阀始终优待。
这就导致,门阀世家占据着绝大多数的国家资源,好自矜大,操纵朝政,制衡皇权。
到圣武帝的嫡兄那一代,他自幼时即位,主少国疑,致使外戚当政,朝臣之间结党营私,党派争权,朝堂上下腐败,勋贵门阀借机横征暴敛,仅仅三十年间,便把大褚作践的国力颓微。
其实这么个趋势发展下去,大邺吞并大褚是必然之势。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可偏偏大褚出了个圣武帝,他韬光养晦,最终弑兄屠佞,成为九五之尊。
一生致力于三件事,灭门阀,推度田,兴科举。
归根结底,就是加强皇权的统治力度。
历经三代强势帝王,大褚皇权己高度集中,国力也己隐隐超越大邺。
所谓的隐隐,百姓或许感知不到这微弱的差距与走向。
但皇室与朝臣不可能不知。
这三代,大褚皇室虽从未明言废除嫡长制,但恰巧连续两代皇后皆无所出。
当时众皇子明面上争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后的养子之位。
但这事,皇后却没有半点发言权,其实就是皇帝变相的允许夺嫡的发生。
如此传承两代,到了褚非羽的父皇这一代,昭穆帝的皇后是有过嫡子的,只不过十岁上夭折,即便如此,昭穆帝也没在他活着的时候立这嫡子为太子。
朝臣们好似也默认了废除嫡长制,前面嫡长子继承引发了朝堂乱局。
现下的兴盛不能说全因着帝王之故,但绝对有不可忽视的因素在里面。
也或许是迫于皇威。
总之,在那位嫡子活着的时候,也没人提过立储之事。
其实立嫡立贤,本质上都是赌博。
立嫡自是更有利于维稳,但也是在赌一人的能力与品格。
立贤,是在多人中赌自己能选出一位明君。
哪个概率大,不好说。
都具有随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