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牛卫侍卫队整齐林立在掖庭之外,威严整肃,所有人披坚执锐,似乎等待着重要的指令。
高仙芝站在所有士卒的最前面,他双眼放松,慵懒中透着对周遭警觉的观察。
这里是掖庭。
一座专门为宫女和那些不受宠或者说完全被遗忘的妃嫔准备的居所。
门口朱红色的墙体都己经颓废斑驳,厚重的灰尘攀附在本就破败的石砖之上,这里是被帝王遗忘的土地,也便被整个宫室所遗忘。
这里所有人,这里所有女眷都是被遗忘的旧人,那些在不断勤勤恳恳劳作的宫人,那些专门做苦力,甚至没机会在宫中那些权贵面前伺候的宫人们全部被安置在这里。
当然,也包括一群前朝当朝被彻底冷落的妃嫔,无论是在女帝临朝时代被打击的后宫对手,还是在开元年间失去宠信的妃子,她们都被一股脑地塞在这个庞大的破落宫殿群中。
所谓掖庭,便是藏掖,不足,偏狭之地的意思。
地如其名。
这里就是宫中最偏僻偏狭的土地,一旦到了此地,等待她们的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深渊。
时间变成了恍惚而过的回忆,只有脸上逐渐增加的皱纹能让她们感知到岁月的流逝。
默默无闻,碌碌无为,沉默无数载,这大明宫、太极宫中的最深处。
她们想不到此刻,将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不远处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扬起阵阵尘埃,可见连这掖庭周遭的宫道都鲜有人收拾。
王仪驾着战马快速抵达众人近前。
“中郎将……辛苦。”
“高都护,久等了,”王仪手上拿着一封盖着黑色纱布的纸筒,递给高仙芝。
虽说高仙芝在李隆基面前自领罪责,但公主落难实际与他几乎毫无关系,又从贼人手中救出公主,实际是大功一件。
护送公主返回长安,原本很多官员都谣传皇帝将对高仙芝在安西军内封赏,谁能想到居然在长安逗留了这么久,甚至在如此宫内发生贼人窃案这么危难的情况之下,居然还留用这位外将担任如此敏感的重任。
让外将掌握宫禁大军,此等信号,朝野内外,潜在平静海面之下己经窃窃私言。
但这些对王仪来说却丝毫不在意。
他心中只有自己职责使命。
中央与地方党争他几乎充耳不闻。
“成玉的过往,陈玄礼将军让查实的,己经到手了。”
高仙芝打开王仪递过来的纸筒。
这明显的黑色纸筒代表了信息来自于最高效且秘密的暗杀组织,若是说低贱的脏活累活都是由不良人来主理,那暗杀暗调这类的隐秘之事,便是由丽竟门主理。
丽竟门的消息,看来圣人很是重视。
高仙芝小心谨慎地打开纸筒。
那是一张用石灰粉写作的轻薄纸张,这种纸张表面,沾上水的石灰粉可以轻易地在上面书写,而一旦阅读完毕,稍稍甩甩手,字迹便随风而逝。
“成玉,关内京畿道长安县人,父母双亡,存一姨母赵氏为宫中女侍,武周朝为女帝太子旦才人,后废品阶,贬入掖庭,”高仙芝越看神色越发不对,“赵氏得知成玉父母双亡,后通宫门监将成玉纳入掖庭抚养,开元年间,送出宫,入长安县不良人。”
高仙芝与王仪两人看完,几乎都倒吸一口凉气。
“买通宫门监,重罪,”高仙芝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他眼神里尽是冷漠,或许从这一刻起,成玉的死活己经不再重要。
“高都护,成玉其人,绝非小人,万需慎重!”王仪见高仙芝这样的态度,言语间都多了几分慌张,“搜捕女贼之时,末将看得出来,其人看似沉默寡言,阴郁缄默,实则忠于职守,可靠之人。”
“中郎将,这般袒护,不怕惹火上身?”高仙芝斜过眼看了看这个略小他几岁的年轻人,他那焦急的态度和刚毅的双眸倒是让高仙芝些许恍惚。
他少年入仕,这么多年,奸诈油滑,趋利避害之人层出不穷,但这样纯粹的眼神却很少能看到。
一个王氏贵族子弟,前途无量,为何会去袒护这样一个布衣子入仕的官员。
而原因竟然仅仅只是此人忠于职守,足够可靠。
“都护,我敢包票,成玉此人,绝对忠于朝廷,昨日追寻贼人脚步,需要夜入凤阳阁,换做任何人,哪个敢冒此等忤逆之罪,如今戴罪,他依然勘察不休,这等人若随意罪责,岂不是助长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
“若是他为了袒护掖庭之女呢?毕竟他生长在掖庭是有感情的,”高仙芝冷漠地回应,“就算他忠于职守,不惧罪责,但他犯了宫禁之罪,是不是实情?”
“可……”王仪皱起眉头,他双拳紧握,他很清楚,一旦高仙芝将此事明确向三省柄明,怕是成玉万劫不复,“就算有罪,那是孩提之时,成玉自己也无法决定呀!”
“那便再议,”高仙芝挥了挥手,得到了这封信,掖庭自然是不可不查。
千牛卫士卒得到指令,大步向那破败的宫门前行。
整齐而肃穆的脚步声响彻西周,几名士兵蛮横地撞开大门,那些还不知何故的宫人们惊吓地纷纷后退,扔下手中的锅碗瓢盆,惊恐地聚在一起。
“为何不少部分人先进去打探,她们都是一些苦命人,哪敢反抗,”王仪快步上前,想要劝说高仙芝。
然而高仙芝并未回应他,只是依旧率领着这数百精锐冲入掖庭。
“千牛卫何在!”
“在!”
“包围掖庭,不允许一个人离开!”
“唯!”
高仙芝果决的一声令下。
士卒们立即向两方散开,变形为蛇形阵型,向西周包围。
那些躲在墙角的宫人一个个被拖了出来,扔在一起。
对于这些人,他们没有半分怜悯,随意地拉扯。
那些人不过是在做些下手活,为这座宫殿提供木料,桌椅,把玩,他们为这座宫殿付出,却丝毫得不到尊重。
王仪走上前,护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勒令着士卒退后,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平静的破败掖庭,陷入嘶吼与惨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