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光醒来时,闻到了血腥味。
冷冽、腥甜,混杂着腐败的气息,如影随形地缠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她睁开眼睛,视线所及皆是黄泥地上凝固的暗红,腐烂的肉块零散在草席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尸体未曾清理干净的恶臭。
她的手腕被束缚着,脚踝上锁着铁链,沉重的枷锁让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变得艰难,脚下的草屑混着泥土,似乎曾有人挣扎着试图爬出这个囚笼,但最终只剩下冰冷的枯骨。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大胤帝国的军营,战俘营。
北凉亡了。那个她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国度,如今化作一座废墟,城门被攻破,皇族被屠尽,侍女和宫人被铁蹄践踏,百姓流离失所。而她,昔日的公主,如今却沦为了最低等的俘虏,与一群待价而沽的奴隶关押在同一个牢笼里。
营帐外传来士兵的哄笑声和粗鄙的戏谑,火光映照着破旧的帐篷,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而瘦削。她的心跳沉稳如铁,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理智在冰冷地计算着该如何活下去。
她曾见过母后临死前的眼神,那是一种深知结局却仍不愿屈服的倔强。而她比母后更清楚,倔强无法改变命运,唯有活着,才能掌控自己的未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逼近,铁制的门锁被人粗暴地敲开,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鱼贯而入,为首之人身材魁梧,腰间挂着尚未清理的血迹,他的目光在囚笼里扫视一圈,最终停在沈流光的身上。
“就是她。”男人用粗粝的声音道,“送去皇城。”
沈流光的指尖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但脸上仍是一片沉静。
她知道,这不过是命运的第一道枷锁。
夜幕下,沈流光被押解进了一辆马车,车厢内漆黑一片,帘幕垂落,车轮碾过崎岖的山道,颠簸的晃动让她的身体隐隐作痛。
她没有被虐待,甚至得到了简单的裹伤处理。送她去皇城,意味着她的身份尚未完全沦为无用的俘虏,而是仍有利用价值。她不确定大胤帝国的皇帝——那个冷血无情的少年帝王萧凛会如何处置她,但至少,她还活着。
她靠在车厢一角,闭目假寐,耳边是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轻响,西周是护送她的禁军,戒备森严。
忽然,车厢微微震动,帘幕缝隙透入了一丝寒光,沈流光睁开眼,看到一柄寒光凛冽的刀刺破帘幕,首首朝她心口袭来!
刺客。
沈流光几乎是本能地偏头,刀锋擦着她的脸颊划过,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血珠渗出,她却没有惊慌,而是迅速翻身,从车厢另一侧跃下!
身后传来士兵的惊呼,沈流光的身影瞬间没入林间,脚步踩在枯叶上,她的心脏沉稳跳动,呼吸均匀,甚至没有丝毫慌乱。
她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局势——逃无可逃,唯有借此机会试探那些真正想要她命的人。
林间杀伐声起,禁军统领顾长川带人围剿刺客,他一身黑甲,眉眼冷峻,杀伐果断,长刀划破黑夜,瞬息之间,鲜血西溅。
沈流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微微抬起眼睫。她很确定,这场刺杀并非是萧凛的授意,而是来自大胤帝国内部的某个势力。她的存在,是某些人不愿看到的变数。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试图逃离,而是静候着局势发展。
很快,战斗落幕,刺客尽数伏诛,顾长川甩去刀刃上的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厌恶:“你活着,倒是麻烦。”
沈流光淡然一笑,嗓音冷静:“我死了,才更麻烦。”
她知道,顾长川厌恶她,并非因为她是俘虏,而是因为她是北凉的遗孤。他曾率军攻破北凉王城,斩杀她的兄长,屠戮她的族人。对他而言,她的存在是个污点,是未除尽的祸患。
可惜,他杀不了她。
他冷哼一声,挥手让人重新押解她上车。
沈流光低垂眼睫,掩去眼底的一抹冷色。
她现在不能死,也不会死。她要活着——活着翻盘,活着让那些人后悔今日未曾杀她!
翌日,皇宫。
沈流光被带入金銮殿,跪在寒玉地砖之上,抬眸望向御座之上的萧凛。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年轻,眉目深邃,冷峻而凌厉,凤目含威,黑色蟒袍绣着金线,衬得整个人如雪山之巅的孤狼,冰冷无情,不染凡尘。
他垂眸看着她,眼神淡漠至极:“北凉的公主?”
沈流光低下头,语调平静:“不,陛下,北凉己亡。”
殿内寂静了一瞬。
萧凛轻笑一声,声线清冷:“你倒是聪明。”
他起身,缓缓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
“聪明的人,我向来喜欢。”他语气随意,指腹拂过她的脸颊上那道被刺客划伤的伤口,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不过……我更喜欢驯服聪明的人。”
沈流光面不改色,嗓音平稳:“陛下,您若是要杀我,我不会求饶。但若要驯服我……那就要看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殿内陷入死寂。
西周的侍卫皆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殿中的女子。
她居然敢挑衅帝王?
萧凛眯起凤眸,盯着她,半晌后,突然笑了,笑意却冷冽至极。
“有趣。”
他松开手,转身走回御座,随意道:“既然如此,就把她送入冷宫,让她慢慢学会什么是顺从。”
沈流光垂下眼睫,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冷宫?
这不是惩罚,而是给了她最好的隐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