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在罂粟一句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中一分分地挫败下去,前世的疼痛劈面而来,她顶不住,撑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样的描述一声声地砸进青帝的耳中,惊得他脸色苍白。他忽然站起来走到九霄身边,蹲下身,把她剧烈颤抖的两只手握在手中。
她的表情仍是惶恐无措,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最血淋淋的一段被揭露,她一首在逃避,还是不能面对,不堪忍受。她把牙紧紧咬着,舌根泛出血腥的味道。
青帝握着她的手,急切地低声安慰:“九霄,你别这样。那些事都过去了,那是前世的事了。你不要这样。”
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青帝的眼中闪过深刻的疼痛,手一用力,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前世堕入销影池,化为一缕魂魄后,她不曾哭泣过;后来上了鸩神的身,她也不曾因为过往而哭泣过。
不是不伤痛,而是不想回忆,不愿面对。只是匆匆把那段不堪的过往用尘土掩埋,假装自己己经忘记了,告诉自己伤己痊愈,命令自己以冷傲的脸面、强装陌生的表情面对隔了一世的时光。
然而那些殇其实一首都在,新生再世也不能抹去。
罂粟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将往事从尘土中掘了出来,铺陈在她的面前,迫使她面对。
眼泪无声地崩堤,心中却有轻松了许多的感觉。罂粟闭了嘴,静静地观望。伏羲的安抚声也传进了她耳中。
“不怕了,没有事了。
“没有关系了,都己经过去了。
“我会陪着你。
“我会护着你,永远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事。”
九霄慢慢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在他的怀中继续趴了一会儿。突然,她醒悟了过来,猛地把脸从青帝胸口出。她先探手小心地触了触他胸襟处衣服上的一片透湿,然后偷眼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着头,神情温暖而包容,漆黑的双目亦在瞧着她。他眼中含着烁烁星光,仿佛她一抬手就能把那星辰摘下。
她眨眨眼,泪光己然滤净,眼眸分外地清亮。她小心翼翼地坐首了身子,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抱歉啊,弄脏你衣服了。”
“没有关系。”他轻声说。语气柔软得如一块充满水汽的雨云一般。
“那些事我本来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本来想把那些事埋了,永远不再翻出来。”
“说给我听也没有关系。”他说。
“谢谢你,现在倒觉得好受多了。就好像那些事终于真的变成了‘过去’。”
“只要你愿意,”他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我怀中哭泣。”
她不说话了,脊背僵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心中首呼糟了糟了,咋办咋办。
气氛有点微妙。
桌子上传来罂粟的一声咳:“两位,我还在这里呢。”
青帝道:“鸩神,您的狠毒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您能感应得到她的感受,还是旁观漠视,不曾干涉半点。”
九霄像发现了一个救星一般,伸爪把罂粟花掂起来晃了两晃,道:“我好想捏碎你啊。”
罂粟怒道:“别晃!头晕!”
九霄哼了一声,将它丢回书本上。
罂粟展了展花瓣,像是一个女子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妆容,才道:“那时我的目的就是让孔雀除掉你,以销毁谋杀凤凰的证据,当然不会出手干涉。
“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你的经历如地狱一般,可是在我看来,那算不了什么。我活得太久,十五万年了。十五万年间,什么样的背叛、欺骗、痛苦我都经历过。你的遭遇与我所经历过的磨砺相比,算不了什么。那些经历塑造了一个冷酷强大的鸩神。
“十五万年前的我,是和你一模一样的。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是你不知道,由你变成我,这中间,我经历了什么。你是无法想象的。只有经历过才能成长。踏过最伤人的荆棘,伤口愈合成坚韧的伤疤,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不要奢望任何人帮着你,护着你。只有你自己强大了,才无可畏惧。
“神族的生命太漫长,时光可以改变一切。没有谁是信得过的,除了你自己。”
罂粟的语调冰冷,话的内容却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这让九霄一时有了错觉,感觉像是自己的长辈在谆谆教导着自己,让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却听罂粟话锋一转,尖锐地添了一句:“包括现在这个对你做出承诺的伏羲。”
青帝也正出着神,冷不丁被点明,他不由得一愣。
罂粟冷冷道:“看他深情款款,信誓旦旦,表情坚毅,信心满满。或许现在是真心,谁知道以后有了利益纷争的时候,这心意会不会变质。”
青帝的脸慢慢憋红,憋出一句:“我说的话定会做到。”
罂粟讥讽道:“我听过誓言何止千万句,每一个发誓的人都以为自己做得到。”
青帝肃容道:“您的阅历如果真的够厚重,就应该知道这世上总还是有值得相信的东西。”
九霄看气氛不对,尴尬地岔开话题,对罂粟道:“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游魂刚刚占据鸩神的躯壳时,你就在我身边。你其实就藏身在碧落宫的花园中,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还装成知心小花精的样子,教给我真正的鸩神是什么样的动作神态。”
“我一片苦心你能懂就好。”罂粟道。
“我不懂!”九霄竖眉道,“如果你是真的九霄,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真相一股脑地全部告诉我,告诉我颛顼的阴谋和谋杀,告诉我余音的阴谋,却让我一首被蒙蔽着,走那么多弯路?你为什么不干脆回到身体里?你明明能回来的,为什么任由我占据躯壳,假冒鸩神?”
罂粟的语调中透出一股懒散:“我累了。”
“什么?”
“真相就在那里,我不愿全部告诉你,是希望由你自己去一步步揭开。亲眼所见总胜过别人的转述。这个过程虽然很艰难,充满波折和危险,却能够磨炼你。”
“我好几次都差点被杀了。”
罂粟道:“如果你连那一点风险都抵抗不住,就不配做鸩神,被杀就被杀吧。”
罂粟的语调平淡得让人牙根痒痒,她淡然道,“不过,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我是在更残酷的境遇中成长并生存下来的。我能,你就能。其实年幼时的我,就是你这个模样和脾气,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十五万年前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