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当第一缕晨光还未穿透云层,汉阳铁厂的汽笛声便撕裂了寂静。青石板路上,数百名工人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缩着脖子匆匆赶路。三十五岁的张福顺把破旧的毡帽又往下压了压,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花。他攥紧手中的饭盒 —— 里面是妻子半夜就蒸好的掺着野菜的窝头,想到七岁的儿子咳嗽了整夜却没钱请大夫,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听说了吗?” 身旁的工友压低声音,“洋鬼子工程师要裁人,说咱们干活儿太慢。” 张福顺的脚步顿了顿,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扳手。去年冬天,他在铸铁车间被飞溅的铁水烫伤了小腿,至今阴雨天还隐隐作痛。但此刻他只是闷声说:“只要能保住饭碗,让干啥都行。”
与此同时,十里外的洋行大班住宅区内,英国商人詹姆斯正端着银质咖啡杯,透过雕花玻璃窗俯瞰着黄浦江。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申报》上关于汉阳铁厂的报道揉成一团。“这些清国人妄想和我们竞争?” 他转身对秘书吩咐,“联系码头工会,给清国货船的装卸费再加三成。” 水晶吊灯在他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映得墙角的保险柜上那串来自印度的钻石项链愈发刺眼。
而在汉口英租界的新式学堂里,十六岁的林婉清正对着化学课本发呆。她悄悄把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课桌,这是母亲昨夜偷偷塞给她的 —— 三天后,县里的绸缎庄少爷要来提亲。窗外,机器轰鸣声隐约传来,她想起上周参观铁厂时,那些女技工穿着工装操作机床的飒爽模样,突然鼓起勇气在笔记本上写下:“我要去女子职业学校学机械。”
夜幕降临时,上海外滩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留洋归来的金融家周明远站在证券交易所二楼,西装革履的身影与楼下拥挤的黄包车夫形成鲜明对比。他盯着电子报价屏上跳动的数字,耳边回响着白天与工部局官员的密谈。“清国工业股正在疯涨,” 他转动着金丝眼镜,嘴角勾起算计的弧度,“但只要散布几条‘汉阳铁厂资金链断裂’的假消息……”
在紫禁城的养心殿内,溥仪凝视着铺满桌面的工业报表,烛火在他眼底跳跃。当看到 “钢轨出口量环比增长 200%” 的字样时,他下意识握紧了龙纹镇纸。自新政以来,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梦里是八国联军的炮火和百姓绝望的哭喊。此刻他轻声对身旁的张謇说:“张先生,朕昨日梦见同治先帝了。他若能看到今日之景……” 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案头的留声机还在播放着西洋进行曲,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机器轰鸣,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
纺织女工李秀娥在昏暗的车间里揉着酸涩的眼睛,十二小时的夜班让她眼前首冒金星。忽然,工头踹开木门:“都打起精神!日本商社下了加急订单,完不成谁都别想走!” 她摸了摸围裙口袋里女儿的识字课本,那是用糊墙纸订成的。上个月,女儿指着课本上的 “机器” 二字问她:“阿妈,铁做的鸟儿真的能在天上飞吗?” 此刻,李秀娥望着飞速转动的纺织机,第一次觉得那些冰冷的齿轮似乎也闪着希望的光。
而在苏州河畔的贫民窟里,拾荒老人陈阿婆正把捡来的罐头盒踩扁。她浑浊的眼睛盯着对岸新建的纱厂,那里飘出的蒸汽像妖怪吐的白雾。上个月,她的小孙子非要跑去看热闹,结果被工厂的大狼狗咬伤了脚踝。“洋人的玩意儿,” 她嘟囔着把铁皮扔进麻袋,“还不如咱老祖宗的纺车实在。” 但当月光照亮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时,谁也没看见她偷偷藏起了半张报纸 —— 那上面印着女子工厂招工的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