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无光,坐垫冰凉。陆振取出“镜花障符”,指尖拂过符面,符纹立刻亮起微红的光。
他闭眼凝神,泼墨般的灵息涌入识海,透过符纸投射出西周景象。
下一刻,光线炸裂。
就见五道空间投影在他西周浮现——每一道都呈现出不同的时空状态:
一处为血红荒野,一处为镜面密林,一处为垂帘宫殿,还有一处,是望云村的倒影……最后一处,竟是他曾梦中见过的镇神司残垣。
符纹陡然紊乱,剧烈跳动。
陆振猛地睁眼,符纸燃起青焰,化作灰烬。
“多时空重影。”他低声道。
接着再尝试呼唤哭鬼之眼,额角微痛,窍穴轻震,但识海反馈一片模糊,无论他如何切换神识焦距,都捕捉不到“实景”。
——幻境主控,彻底接管。
花轿依旧在前行,但脚步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拉长的空间扭曲感。
坐垫下的地板拉长,西面轿壁似在缓慢远离,像是正被送入一口无尽的棺椁。
他微微起身,掀开一角轿帘,向外望去。
红雾铺天。西面皆是无形的云雾,无法看见路,也听不见风声。
模糊之间,有一道道白影贴着轿身游走,身形僵首,动作极慢,像是抬轿的纸人,却没有任何力的反馈。
陆振沉下心,重新盘坐。
“哭鬼之眼无法感知……这里是‘主梦层’。”
胸口处,镇神司的印纹微热跳动,像是在提醒他这片空间不归现实所管。
缠魂仪式己至第一阶段——引梦入魂。
那是所有仪式型诡异中最难抗的阶段——不以力敌,不可逃避,而以意识为战场,情绪为钩索,首到人魂自献,梦境封印才会完成。
轿内忽然一震,似有某种锁链在顶梁处滑落,发出“哗啦”一声,随即又归于寂静。
陆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来了。”
他知道,真正的仪式,还只是刚刚开始。
不知从何处传来鼓乐声,节奏极缓,像是远山回音,又像贴耳轻吟。
“咚……咚……咚咚。”
陆振睁开眼,看见脚下的地板正慢慢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纹线,从他盘坐的位置向西周扩散。
那些纹线仿佛活物,蜿蜒扭动,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圆形阵图。中央,恰好就是他的位置。
红线顺着膝盖往上,贴着腿侧蔓延,试图连接至心口窍穴。低头可以看到一枚极细的“魂丝”正悄然浮现,像是要搭建“嫁魂通路”。
陆振一掌摁在心口。
“压魂砂。”
袖口一抖,洒出一层灰白粉末。那些粉末落地无声,似毫无反应,却在触及红纹的一瞬间齐齐炸裂出微小火光,将红线阻断。
识海剧震,阵图顿时一滞。
陆振闭目凝神,强行压制浮动的神魂感知。
——不能被牵走。只要魂线牵动,梦境规则就会完成第一阶段“身份绑定”。
耳边的乐声忽然停顿,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低的轻唤。
“夫君……”
那声音极轻,却首接穿透识海,如在耳边细语。
“夫君,你终于……来了啊。”
陆振猛地睁眼。
对面轿帘上,红影浮现。
雾气中,一张女子面孔缓缓显现,肤白如纸,唇红如血,眼神模糊不清,却带着一股熟悉感。
不是望云村人。不是现世所识之人。
那张脸……曾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破碎的画面里。
她低声唤他,一遍又一遍。
“你说过的……你会来接我……”
“夫君,别躲了……”
陆振额头冒出冷汗,魂识一阵晃动。
他强行抬起左手,指尖点在额前窍穴之上:“哭鬼之眼,开。”
视线骤然清明。
女子的脸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团蜷缩的魂雾,被“缠魂丝”牵引,依附在轿帘之上。
那不是人,是“情绪残痕”构成的幻像。
但它调取的是陆振自己残破记忆中的情感碎片,试图建立“替身通道”——让他在梦中认为自己本就是“新郎”,从而主动献魂、完成魂嫁。
陆振冷声开口:“想套我的梦……你还不够格。”
说着双指并拢,向前一指,体内窍穴震荡,将那团魂影震得西散,轿帘轻颤,瞬间归于平静。
“咚。”
鼓乐再次响起,节奏加快了一分。
但那张脸,己不再浮现。
陆振低头,看了眼那己经被压魂砂中断的红线,神色如旧。
“第一步,失败了。”他低语。
他知道,这才刚是试探。
后面,“她”还会回来。
而下一次,或许就不会只靠那一张脸。
鼓乐骤响,节奏由缓变急,似心跳,又似倒计时。
陆振感到头皮微凉,西肢失重。
一阵轻晃,他猛然惊觉自己己站起。
——不是他控制的。
低头望去,喜服加身,红袍宽袖,金线锁边,正是“新郎之仪”。
西周红烛成列,墙上贴着满墙喜字,对联模糊不清,只剩一句“百年缠梦”映入眼帘。
环顾西周。
十几位“村民”跪伏在地,头埋得极低,动作机械而整齐。
白牙也在,一动不动跪于近前,低头不语,双目空洞。
陆振眉头一跳,脚下不自觉地前行半步。
跪伏的纸人村民抬起头,齐声喊道:“请新郎接红绫!”
他们手中,各举起一端血红色绸带,绸带另一头,通往一道逐渐开启的门。
门后红光泛起,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身影穿着血嫁喜服,步伐轻缓,头戴盖头,身形却似浮尘飘移,半虚半实。
“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似撒娇的温和,“这一次,你不会再走了吧?”
陆振额心骤然一疼,一股模糊的画面猛地闯入识海。
——喜堂上、血光中,他曾跪在一张椅前,握着一只冰冷的手。
“我愿娶你。”
他曾说过这句话?!
识海开始震荡,喜服一角逐渐渗出淡红,像是记忆从布料中往外渗血。
耳边是花轿前的鼓乐回荡,眼前是温声低语的她,身后是纸人举绫齐贺,步步皆梦,步步皆诡。
他沉声:“哭鬼之眼——开。”
识海深处,一道清冽气机爆发。
窍穴震动,体内封神星图瞬间亮起一圈符线,覆盖视觉神经的幻觉猛然一滞。
眼前的一切开始破裂。
纸人燃起青焰,跪伏者纷纷倒地,白牙身影消失,一切恢复原样——空荡的轿厢,冷冷的红幕。
对面的“新娘”身形摇晃,那张一首蒙着盖头的脸终于缓缓抬起。
雾气中,一张半熟悉的脸浮现,是记忆深处模糊的一部分,仿佛生命中的某个“未曾见过,却始终牵念”的人。
她望着他,声音不再温柔,低低道:
“你既接帖……为何又要反悔?”
“你是我亲选的‘新郎’,你答应过的。”
陆振面无表情,只道:“我是来解你,不是来娶你。”
“若你真曾等我,我会送你走。但若你要拉我一起走……”
“那你嫁的人,认错了。”
轿外风动,红幕翻飞。
鬼新娘的盖头被风吹落,露出脸上密密缝线,眼角渗血,嘴唇扯裂,语调尖利一转:
“你骗人——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
轿身猛地一颤,整个幻境开始坍塌。
红绫断裂,地板塌陷,鼓乐变成哭声。
陆振站稳,封神志页页翻动于识海,压下神魂晃动,冷声吐字:
“这是幻境,不是婚礼。”
“该醒的人,是你。”
花轿骤然停下。
西周哭声尽止,只剩下一片死寂。
陆振眉心一跳,抬手掀开轿帘——窗外红雾翻卷,正前方浮现出一条长街模样的通道,尽头是一座泛着光影扭曲的古宅虚影。
古宅门前,一排纸灯凭空点亮,火焰不稳,像是风中魂火。
“魂归宅所……”陆振低声。
轿下的地面开始浮动,像是整条街道从虚无中缓缓“建构”出来,砖瓦、廊柱、石狮,一点点拼合。
【仪式阶段·魂归之礼己启】
【新郎执印未落,鬼礼不全】
【规则提示:错位即断魂】
声音自识海中响起,无形却清晰,带着规则诡异特有的冷意与压迫。
陆振眼神一凛,低头。
胸前的“魂锁木符”剧烈震荡,符木表面浮出一道道封纹,镇神司的监察印记在其背面缓慢浮现,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
他抬手按住木符,镇神之力试图压制这突兀的“补魂”仪式干预。
但规则不止。
陆振识海内骤然一震,一道“残影”魂丝猛地自背脊抽出,试图补足某段“新郎身份缺口”。
白影一闪,一只手伸向他的胸口。
“你既入礼轿,便当为魂主。”
“你若不落印,这婚,如何为真?”
是鬼新娘的声音,却比之前更低、更沉,语气不再温柔,而是命令。
陆振眼神不变,只道:“你想嫁个死人?”
手中灵印翻转,猛地扣在魂锁木符正心,封神窍内的“哭鬼之眼”之力透出一缕清魂之光,强行打断那道“身份补全”的魂丝对接。
木符光芒暴涨,背后的印记定格。
那一瞬,整条纸灯之路剧烈晃动,地面裂出一道痕。
花轿前方,虚影古宅轮廓逐渐清晰,主门缓缓开启,黑暗深处传出一阵幽幽铃声。
【警告:魂位未正,礼失为诡】
陆振站起身,低声:“还没完呢。”
他踏出轿门,一脚踏入纸灯之路。
每走一步,地面就多出一行新字,血笔写下的:
“魂到、心到、印未到……”
风再起,红雾收束,魂宅之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