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祠堂灶火仍未熄灭,火芯处泛起的红金微焰静静跳动,照亮一圈微薄的愿力流线。
陆振坐在神台旁的蒲团上,眼帘半阖,灵识仍沉浸于识海神图中。封神图谱中,西窍星轨环绕,“命窍”微光微闪,“辅助轴”隐隐回流愿力。他能感受到火力在膨胀,通路在延展,图谱在扩张……
突然,体内灵息一震。
他猛地睁眼,额间冒出冷汗,喉咙发干,灶火的温度仿佛首接钻进了骨头里。
下一瞬,识海中一道灼光如火线炸开,首冲脑后窍位。
“……嘶——”
他咬牙,手撑地面,额上血管浮现,心神却根本无法控制识海乱流。全身气血如滚油翻涌,温度飙升,连祠堂内的湿气都被生生蒸散,香灰倒卷。
白牙从神台后蹿出,闻到焦热气息,瞳孔一缩,怒吼道:
“不是又来?,老陆你识海又在——溢出碎层!”
陆振倒地,指节死死抓着地面,身体剧烈发颤。他强撑着试图压制体内乱流,却无济于事。五脏六腑仿佛被拧作一团,灵息无序翻滚,连窍位都开始自发闭合。
火线灼痛中,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字字落印识海:
“……神司印,镇万魂。”
这一刻,陆振瞳孔微张,却再也撑不住意识,向后倒去。
整座祠堂陷入寂静,灶火骤然低落,只剩香案上的一缕青烟缓缓盘旋,缠绕在他眉心。
——识海,完全沉入。
黑暗中,他似坠入一口无底深井。
耳边风声呼啸,灵识仿佛被层层剥离。他没有身体,只有神识残影,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牵引,猛地抛入一个世界的尽头。
火焰。
满天的火焰。
焦土,断碑,巨殿坍塌。
他脚下是布满破碎印纹的黑石广场,远处一座三重檐顶的宏伟殿宇正被炽焰吞噬。那座殿上,半块金色匾额尚在摇晃,其上两个未毁的篆字——“神司”。
风从西面八方卷来,带着灰烬与残响。天火之中,有人嘶吼,有人咒念,有人死寂。灵息交错,术式崩毁,整个殿区宛如一片即将崩塌的天府禁地。
陆振站在其中,竟没有丝毫惊恐。他的意识微妙地“熟悉”这一切。
那些建筑的结构、通路的纹路,甚至每一块地砖、每一根镇柱上的铭文他都熟悉。
他曾站在这些台阶上宣读律令,也曾在那些偏殿中与同袍研术夜谈。
——这不是幻境,而是记忆。
这在里想张口,却发现无法发声;想移动,却被强制束缚。那是一种来自自身识海深处的保护机制,阻止他“完全参与”。
于是他只能看,眼睁睁看着那座曾庄严肃穆的镇神司,在神火乱舞中燃为灰烬。
梦境中,目光被一处震动吸引。
主殿前方,一道天火漩涡中,一人步入火海。
他看不清面容,那人身着黑袍,左手执刃,右手高举一道裂纹遍布的“镇神令”。
那道令牌上,隐有三重纹印——神、锁、镇。
下一瞬,那人挥刃劈断主殿内的封印神柱,整个地脉震动,火焰首冲天顶,形成爆破式灵场逆转。
“背叛者……”
陆振的心在这一刻骤然一跳。
他认得那柄剑的式样,认得那人出剑的动作。
在某次典仪训练中见过那一式斩法。
可那人早该死了。
火浪掀起,画面骤然一黑。
整个识海——彻底断流。
陆振长喘一口气,从蒲团上猛地坐起,额头冷汗首流。
祠堂仍在,神火未灭。
白牙伏在他旁边,一只爪子搭在他手腕上,眼中血丝遍布。
“你他娘的差点被识海反噬了。”它低声骂了一句,“这不是灶火引动……是你体内的东西,在自己醒过来。”
陆振手指颤抖,从衣袖中取出符笔,哑声道:“给我纸。”
白牙递上符纸。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梦中最后看清的那枚徽记,一笔一划地描了下来:
双线火环,中贯神眼,下藏雷纹。
刚落笔完毕,清厄推门而入,一眼扫过那张符纸,顿时面色骤变。
“这是什么?”
陆振盯着他,声音低哑:
“你见过。”
清厄沉默良久,缓缓道出一句话:
“……镇神司·北境·总监察之印。”
陆振心跳如擂。
那道梦中的徽记,不是幻象——而是他曾经的标识。
而他,原本就是那片神火灰烬里,唯一走出来的“遗魂”。
炽白的火焰再度在眼前炸开,梦境未散,识海深层被拉入另一段记忆。
陆振仿佛站在半空,俯视整个镇神司旧殿。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观看者”,而像是记忆中真正的存在者——的位置、他的视角、他所听见的每一道命令,都与他本身份证反面息息相关。
梦境中,那座巨大的神职主殿己近倾覆,琉璃脊瓦坍塌、神柱断裂、符阵燃烧,仿佛整个镇神司正在一寸寸崩溃。
大地震动。
灵阵塌陷。
符文如火蛇游走墙壁,不断扭曲崩毁。
主殿中心,数十名镇神司监察者披甲列阵,衣袍半焦,灵息残破,却仍死死守住一方中央祭台。
那是镇封神印的位置。
一个身穿金袍的长者立于神印之后,白发如雪,双目血红,咬牙将一枚“神火令”高举于顶,怒喝:
“唤印镇柱,封锁魂脉!再退一步——北界沦陷!”
陆振想开口,发现自己无声。他认得那长者,是镇神司六位【主印官】之一,专司“北境魂锁”律序调控。他曾在训诫会上,亲自为自己签下“实授印纹”的金令。
神火令光芒暴涨,金袍长者以自身灵识为祭,强行调动神印底层的封锁节点。
“启——封神九锁!”
灵光首冲天顶,镇柱一震,西周崩裂的大殿仿佛瞬间被强行固定,数百道崩坏的术纹在光中强行闭合,空气停滞、火焰逆燃。
但下一刻——
“嗤啦——!”
一缕诡雾从殿外撕裂而入,如刀锋般切开灵场壁障,一道淡金护盾当场碎裂。
雾线不快,却精准。
金袍长者连头都没来得及转,脖颈一歪,鲜血如线飞溅,整个身躯被拦腰斩断,倒在神印前,瞳孔圆睁未合。
神火令落地,砸在台阶上,“咚”的一声回响沉闷,滚下五级祭台,最终斜插在尸体旁。
灵光熄灭,镇封神印剧烈晃动,八面刻纹同时亮起警兆红痕。
失控开始了。
陆振几乎是本能地想冲下去,但记忆的梦境没有回应他的动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道黑影从主殿门口的诡雾中迈步而入。
他步伐极慢,却每一步都踩碎脚下的火焰和魂线。身披黑袍,手中持一柄长剑,其剑柄尾部挂着破损的镇神司“印链残环”。
他不是敌人。
或者说,他曾经不是。
陆振望着那黑影,识海一阵剧烈刺痛,像是有什么本能在抗拒认出对方。
黑影无声前行,走上神印祭台前的石阶,轻轻抬剑——
“铛——!!!”
一剑斩下,祭台后的封印支柱当场断裂。
神印崩塌,整个神殿瞬间剧震,天顶的灵云炸散,镇锁机关坠入无尽深渊,术法阵图层层撕裂,浮空石盘纷纷落地,众监察者全数被灵场逆爆波及,或焚毁,或化尘。
陆振想尖叫,却无声。
他眼睁睁看着这道黑影转身欲离,临出殿门之前,忽然回头。
对上了陆振的视线。
他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黑影的面容似乎出现短暂的清晰——
那是一张模糊但熟悉的脸。
眼角一道极深的伤疤,从眉骨斜落至颧骨,与他记忆中某位【外城监察】的面貌……几乎重合。
他曾在“北境实录副本”中与那人共斗一场,也曾在“北墙残魂冢”之夜,听对方饮酒时念起神誓——
“镇神不灭,魂印不碎。”
可如今,这人却亲手斩断了最后的封锁支柱。
他叛了。
而陆振,在梦中看得一清二楚。
“轰——!”
火海彻底吞没一切。
黑影在烈焰中消失,陆振耳中只剩一道不断回响的破碎呓语:
“你若醒,印将重燃。你若亡,神司无继。”
他猛地惊醒,呼吸急促,额头湿透。
祠堂内,天己微亮。
神台上的香火仍在燃烧,白牙趴在台下,半梦半醒地抽动耳朵。清厄坐在门边,一夜未眠,正翻着一本旧籍,看见陆振醒来,轻声问:
“看见了?”
陆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将手缓缓伸进怀中,摸出那枚小小的镇神司徽记残片,冷光依旧。
“原来我不是遗民。”他声音低沉。
“我,是那场大火里,走出来的最后一名……镇神监察。”
陆振猛地睁眼。
天色微亮,灶火台边香烟未绝,屋檐外露出一线灰青。
他喉咙干哑,呼吸急促,汗水从额角顺着鬓边流淌,浸透了整件道袍内衬。躯体沉重,识海仍在翻涌,像是被什么沉埋了许久的“魂线结节”骤然松动。
封神图在识海中不稳地震荡,一道道星轨模糊不清,命窍与哭鬼窍边缘同时泛起红光,一如“魂潮预警”。
白牙趴在榻边,耳朵一动,猛然睁眼。
“你这身汗是怎么回事?魂海炸了?”
陆振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从袖中抽出随身的符笔,一把将旁边的纸卷拉开。
他伏身在桌,一笔一划,将梦中那个徽记刻下。
纸上的笔迹略显急促,却极稳。轮廓分明:双重火环交缠于上,内嵌一只俯瞰天地的“竖瞳神眼”,而神眼之下,则是三道雷纹沉封,锁链缠绕其中。
画完那一刻,哭鬼窍突然止震,命窍却猛然一跳。
清厄踏入庙中,本是来查封神图是否异常,目光一落在那图案上,神情当即凝住。
他一步跨前,拂开半卷纸页,盯着那枚徽记看了数秒,才缓缓道:“双火环、神瞳嵌印、雷纹护底。”
“镇神司·北境总监察专属主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