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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入夜，北山余脉处的风道忽起无声波动，像是整个山岭在悄悄呼吸。
陆振坐在观星石台边，手中转着那枚风巢留下的魂印残核。身后的灶火炉仍稳稳吐焰，一缕未熄。
“今夜有雾。”清厄远远开口，手指一抬，望向北方低处山腰，“你感到了吗？那不是天气。”
陆振点头，闭眼片刻，体内哭鬼窍微微震动，一缕细若游丝的灵感沿地势延展，触及北方山坳。
灵雾，如钟乳般自林间垂落，薄而不散，冷而无风。
“那不是自然雾，是‘引灯气’。”白牙低声说道，鼻尖皱起，“我记得这味道——是从魂灯里燃出来的。”
“灯市开了。”
流民中曾有传言，北山废桥处，每逢月末，夜色将至之时，会有“市轮浮空”，一夜一现，一晨即隐。
大多数人以为是风中鬼话，只有清厄留心标记过多个时段——今夜，正是时点重合之刻。
陆振没有犹豫，披上深灰斗篷，将头罩盖至眉骨。腰间配符匣、袖中藏锁阵，左手一枚魂识封珠，右手握的是他从未离身的封神图心核碎页。
“这不是普通市场。”他低声道。
“我进去不是为了买。”
“而是为了——看清谁在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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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兽，夜中绕行北山废桥。
半山腰，原本空旷的坡面上，正缓缓升起一道扭曲灯影。像是整个空气在被什么燃烧，却无火、无光，只有淡淡的青黄之色如波纹向外荡漾。
陆振驻足。
那不是火。
那是——“灯”。
一盏巨大的空吊灯，挂在无形雾桥之上，微微晃动。灯下，浮现出无数奇形异状的摊位，模糊的人影在游走、低语、交换，整片空间像是被什么“规则”强行维系住。
“这不是幻术。”清厄低语，“这是一座‘构界’。”
“遗存构界。”陆振接话，目光沉沉。
白牙舔了舔爪，声音冷硬：“是被保留下来的旧纪市场，不属人界，也不属诡界——只属交易。”
他们迈出第一步，脚下浮现一道道褪色灯纹，像是检测着来者的灵息属性与因果负债。
一道身穿灯袍的矮小侍者悄然浮现，面无五官，只在头顶悬挂一盏微火吊灯。
它发出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来者若入市，需付代价。”
“货币不通，情绪不售，以下为可用资源单位——寿命、记忆、魂愿。”
白牙喉咙里低吼一声，几乎要扑上去。
陆振却抬手按住它，平静说道：“我给。”
他取出一枚旧镇神司香印残核，点燃微光，将其中一段自己“斩识”时残留的无关童年记忆交出。
灯童接过那一丝青烟样的光流，头顶灯火摇动一下，发出“记忆核己接受”的低响。
“引者：身份可暂定，编号·L-无名。”
“入市资格——己开。”
轰——！
整片灯市如被推开一层帷幕，瞬间展开。
陆振望着那一排排铺位、那些灯火摇曳下奇异的灵魂交易、和远处市心处那悬浮着的高空拍售台。
他低声道：
“白牙。”
“我们来了。”
雾市内，光线极不稳定。
并非明灭不定，而是根本没有“光源”这种概念。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灯芯投影”，沿着空气中某种未知构造悬浮排列，像一群没有实质的魂影，在彼此低语。
陆振与白牙缓步前行，披着一身镇神司旧制灰黑副袍。袖口己故意去掉原有“神火流线”纹路，只留下模糊的祭线折痕。
这种装扮，不算贵族，也不算平庸，恰好是“有身份但不露源”的那类灰色访客。
白牙低着头，毛色泛出淡灰，似乎随时都在压抑某种本能躁动。
“你闻到了吧？”陆振低声问。
“灯中气。”白牙轻哼，“每一丝灯火都是从魂中引出的。魂若不自保，火就会黏上来。”
他们刚走过第一层“灯脚”，一名全身披挂“纸肤灯罩”的侍者悄然出现在雾边。
他没有五官，只有胸口嵌着一枚暗红色“灯芯核”，微微跳动着，与市集整体脉络共振。
侍者低声开口，嗓音像被硫火侵蚀过：
“尊客初临，需录引灯签。”
“灯市无币，不收金银；不认官令，不听律章。”
“以下为通用交易凭据：记忆、寿命、魂契、愿力。”
陆振面不改色，掏出一张“香火铭印”，是他在望云堡灶火神台中留下的一次“短期愿力反馈印”，用于分发信徒修行的气息转写。
他将其递上。
侍者接过，手中火核一闪，点燃铭印，化为一缕青烟。那烟飘入半空，瞬间形成一枚极细的灯影签条，浮现出简短身份：
【引灯者：无名客】
【签火值：一灯丝 · 可游览级】
【交易权限：低阶信息 / 灯前物品 / 非灵契交换】
白牙在一旁看着那行“灯丝”熄灭过程，咧嘴冷笑了一声。
“你看懂了没？”它低声道，“他不是在确认你给了什么，而是在标注‘你剩多少’。”
“给得多的人，市中可行得深；给得少的，走一步都要被看着。”
陆振点点头，接过那根仅有拇指长的“身份灯签”，别在衣领暗处。
他注意到，每一位进场者都必须佩戴此物，而市中巡游的“灯奴”会定时探查灯签脉络——这是某种隐性【身份监控】系统。
“这里不是交易场。”白牙压低声音，“是筛选场。”
“你给出记忆，是因为你自愿；但他们接受记忆，是因为他们需要。”
“这群人不是在卖货，是在挑人——谁给得多，谁就值得谈。”
陆振心中微凛。
这与普通的诡异市场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市声喧闹，有的只是规则下“等价换命”的沉默流动。
灯火在天穹之上悠悠浮动，构建出一座又一座漂浮的“物影台”，那些正在交易的摊铺、散布的魂体、低语的买家，都像是这场静默戏剧中的“观测器”，而非真正的参与者。
他忽然开口：“这里，有谁是真正的卖家？”
白牙摇头：“没有。”
“所有站在台前的人，都是中间人。”
“真正能决定市规的人……在灯芯后面。”
陆振点了点头，继续向市集深处走去。
路过一处交汇节点，他注意到一块“信息轮台”上，显示着某些特殊交易物资即将预售的消息。
其中有一条，被红印标注：
【L-03编号神器残片 · 预计三日后现身】 【须提前注册灯火额度 · 代价类型：强记忆 / 魂灵意愿 · 无退回】 【交易地点：雾心主台 · 拍售前将燃测真实记忆完整度】
陆振停下脚步，目光微凝。
“L-03……”
这个编号，在他诡书第二页曾有提及。
那是一件“半封神器”，曾在北境封锁大战后遗失。其残痕结构与“神火令”有部分吻合。
“这是钓鱼。”他低声说。
“他们知道我来了。”
白牙舔了舔牙：“你不进去看看，还真不像你。”
陆振缓缓抬头，看向市集核心那一座高耸灯柱塔，塔顶浮动的灯盖之下，隐约有一道巨大的拍售投影轮盘，正缓缓旋转，像是在等待谁来下注。
他眼神平静，却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让他知道——”
“这盏灯，烧不了我。”
陆振持灯签入市后，沿着最内侧的雾径缓行，市集深处逐渐露出更多不属于“人类市井”的摊铺结构。
某些摊位本身不是实体，而是由无数灯丝构筑成的“浮影台”。摊主的身体仿佛仅为维持灯影而存在，时而扭曲，时而融合进灯芯中。
第一处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座“记忆酒坊”。
摊台后方立着一座透明的石罐，里面盛着颜色各异的液体，有的像是晨曦微光，有的则如旧血浓稠。
牌匾上刻着三字：【忆酒斋】。
摊主是个驼背老者，背后拖着一根长长的“灯管”，似乎是记忆转化装置的提取口。他向前招手，声音嘶哑：“初来乍到，不如来杯‘初识’。”
白牙摇头：“他不是卖酒的，是卖你第一段难以割舍的记忆——你喝下的，是别人的心事。”
陆振不语，走过。
再往前，是一处以“魂火灯芯”为名的摊台，上挂着数十盏微缩魂灯，标签写得极细：
【魂源等级：三阶中品】 【来源：孤儿院 · 梦游者】 【用途：可用于炼制转世寄壳 · 亦可植入梦灵机关】
他盯了几秒，白牙在旁道：“这些灯，不是死人的。是还活着的人，被‘抽灯’之后变得像死了一样。”
陆振目光微沉，继续往前走。
又一摊台，名为“禁咒残页铺”。
一位浑身缠绕灰纱的商贩正将一张张残破符文从石板上抠下，递给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修士。那些符文闪烁着微光，却没有任何灵力波动——陆振知道，这些是“语义禁咒”，不靠能量施展，而靠“词义牵引”，一旦念出就可能触发未知灾厄。
一处角落中，立着一尊破旧神像，早己风化，仅余大致轮廓：西臂、仰首、披灯幔、目盲。
神像前，一张低矮的摊台上，摆着七八个模糊的“旧神头骨”。摊主则是一名灰袍老者，脸上覆着纸面具，嘴巴并未张开，却声音传入陆振脑海：
“……你身上的火，不属于这里。”
陆振止步，警觉微起。
老者道：“灯市之火，重在互利。彼此点燃，彼此依附。而你那一缕……”
他抬手指向陆振心口，语气低沉如雨落石瓦：“不是求存之火，是欲熄而不灭的神座之焰。”
白牙猛地上前一步：“你是谁？”
纸面摊主忽然轻笑，终于张口，声音这才从嘴里流出：“旧神喃语者，灯中失职者，市规外——残念存。”
“灯市虽自由，但不傻。你身上的那缕灶火，不论是真是假，它的【源】早被人锁定。”
陆振低声问：“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