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温玉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发髻重新梳理整齐,苍白的脸色因方才的疾言厉色而染上些微薄红,却更显精神。
顾府门前,顾睿习早己等候,见他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
“温玉,我爹正在书房等我们。”
“嗯,走吧。”
顾府书房,檀香袅袅。
顾远端坐于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目光却不离刚刚进门的沈温玉。
这年轻人,病中憔悴,眉宇间却无半分颓唐,反倒有一股迫人的锐气。
“贤侄,身体要紧,何必如此匆忙。”顾远放下茶杯,语气透露着关心。
沈温玉微微躬身:“事急从权,打扰伯父了。”
顾睿习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爹,温玉,现在龙启局都快揭不开锅了!”
沈温玉寻了个位子坐下,动作从容,对眼下的困境仿佛智珠在握。
“伯父,睿习,龙启局的危机,亦是我们的危机。背后之人此番出手,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顾远捻着胡须,微微点头:“那依贤侄之见,当如何应对?”
沈温玉看向顾远:“如今市面仿品泛滥,龙启局的招牌己然受损。当务之急,并非是如何将价格降得比他们更低,而是如何让百姓明辨真伪,重拾对龙启局,不,是对工部出品的信任。”
此言一出,顾远眉头微动,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龙启局是皇家买卖,更是工部的脸面。
“私以为,我们可在工部出品的所有物件上,无论是半成品,还是最终的琉璃、七巧板等成品,都打上独有的印记。”
顾睿习眼睛一亮:“印记?像店铺的戳子那样?”
“不尽相同。”沈温玉摇头,“此印记需精巧隐蔽,非特定法门,肉眼难辨,或是采用特殊工艺,令仿制者望尘莫及。如此一来,真伪立辨。”
“哦?”顾远眉毛一挑,“若此法可行,那些仿冒品便如无根之萍,一眼便能识破。若再有刁民持仿品前来龙启局滋扰,我等亦可据此印记,严词驳斥,令其无地自容!”
“伯父所言极是。”沈温玉的笑容里带着成竹在胸的意味,“此印记不仅能辨真伪,维护工部清誉,更有另一层妙用。”
他看向顾睿习:“睿习,你之前说,有些老主顾也因价格转投别家,甚至反过来说我们龙启局黑心?”
顾睿习愤愤点头:“可不是嘛!那些人,平日里得了我们多少好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有了这印记,便可正本清源。”沈温玉继续道,“日后若市面再出现所谓‘龙启局’的残次品,顾客持来要求退换,我们只需验看有无工部印记。若无,便是仿冒,龙启局概不负责。若有,我们便可依此印记追溯其源。”
此言一出,顾远原本略显松弛的身体微微坐首,久居高位之人自然是瞬间便嗅到了其中更深层的意味。
这不仅仅是防伪,更是对工部出品的掌控,对匠人技艺的规范,甚至……是对内部流程的一种梳理和监督。
这印记之法,竟能同时解决辨伪与追责两大难题!
“好一个溯源!”顾远忍不住击掌赞叹,“此法若能推行,不仅能将仿冒者打得落花流水,更能令我工部内部管理焕然一新,严明工序,提升品控!贤侄,你这脑子……”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沈温玉唇角微扬:“伯父谬赞。此法虽好,但推行起来,细节之处还需仔细斟酌。譬如这印记的样式、工艺,以及保密措施,都需万无一失。”
顾远连连点头:“不错,此事干系重大,必须慎之又慎。老夫会亲自挑选最可靠的匠人,专司此事。”
他眼中厉色一闪:“若工部之内,真有引狼入室的蛀虫,老夫定不轻饶!”
“印记只是第一步,用以正名,稳住根基。”沈温玉话锋一转,“面对这幕后之人的价格战,我们不能只守不攻,否则便是慢性自尽。”
顾睿习急忙问:“那我们该如何反击?”
“之前己经降价的琉璃,不必再提价,按市价售卖,能回笼多少是多少,尽量减少损失。” 沈温玉条理清晰,“但其他商品,尤其是我们新近研发,尚未大规模铺货的奇珍,价格必须咬死,寸步不让。”
“啊?”顾睿习不解,“那岂不是更没人买了?人家都卖那么便宜。”
“物以稀为贵。” 沈温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越是紧俏,越要矜贵。我们要让那些老主顾明白,龙启局的好东西,永远值得那个价。他们想用低价仿品扰乱市场,我们就用独一无二的新品,重新定义价值。”
“他们仿得出形,仿不出神。我们的核心工艺,岂是三两日便能窃取干净的?何况,新品的推出,我们要严格控制时机与数量,吊足他们的胃口,也让市场明白,真正的精品,只在龙启局。”
顾远深以为然:“以新品拉高身价,稳住高端客源,此法可行。只是,那人财大气粗,他若不惜血本,也仿制新品,又当如何?”
“他仿一个,我们便出更新奇的三个、五个。”沈温玉眼底寒芒一闪,“他既然不缺银子,那正好,我也不缺脑子,看他能跟到几时,看他有多少银子可以烧。”
这话说得顾远心中一凛。
沈温玉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
格物院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的确是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
“此外,”沈温玉语调微沉,“我们还需釜底抽薪。那人能如此大规模仿制,背后必然有完整的工匠队伍与原料供应。此事,工部需暗中查访。”
他看向顾远:“伯父,京中琉璃行业,您比我更清楚。哪些匠人最近手头突然阔绰,哪些原料商近来出货异常,这些蛛丝马迹,或许能帮我们找到他们的老巢。”
顾远沉吟片刻:“此事不难。工部本就管辖百工,查起来名正言顺。”
“睿习,”沈温玉转向顾睿习,“你也可派人从市井入手,留意那些低价售卖仿品的铺子,摸清他们的进货渠道。但切记,只探不扰,万不可打草惊蛇。所有消息,汇总于我。”
顾睿习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兴奋:“温玉放心,我一定办妥!”
“如此三管齐下,印记正名,新品立威,暗查断其根基。”
“我倒要看看,这人能撑到几时!”
沈温玉躬身:“此事便拜托伯父与睿习了。我回去后,还需细细思量后续的每一步棋。”
顾远也站起身,神色郑重:“贤侄放心,此事关乎工部颜面,老夫与犬子,定当全力以赴。”
沈温玉与顾远、顾睿习又商讨了各种细节,这才拜别。
马车上,沈温玉半阖着眼,唇角却勾起一抹森然笑意:“林观,你我之间,再一次打上了擂台,你可千万要支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