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蛮夷在恐惧的驱使下,终于放弃了对那道己然洞开的城门的冲击。
他们丢盔弃甲,仓皇逃窜,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赶。
城楼之上,幸存的大梁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瘫倒在地。
沈温玉没有耽搁,策马向着拒马关内而去。
冯晋与护卫们紧随其后,马蹄踏过尚有余温的焦土,绕开散落的蛮夷尸骸。
关门处,几名守军正合力试图将破损的门板归位,见到沈温玉一行,纷纷投来混杂着感激与敬畏的目光。
沈温玉翻身下马,目光穿过硝烟,径首走向城楼阶梯。
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疾步而下。
“温玉!”
沈温酌一把抓住他的肩,力道之大,让沈温玉本就单薄的身子晃了晃。
“你疯了不成!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准你来的!”沈温酌的声音因竭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沈温玉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中,怒火之下,是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后怕与恐惧。
沈温玉任由他抓着,反问:“兄长,我不来,你待如何?”
“我……”沈温酌语塞,他能如何?死守罢了,最后的结果,不过也是化为一捧尘土,扬起这拒马关的一阵风沙,再无半点痕迹。
“宣府镇无一活口。”
沈温酌的瞳孔猛地一缩,抓着沈温玉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喃喃道:“竟真的……”
半晌,他颓然垂下头,声音里满是痛楚:“是我无能,未能守住宣府……”
话未说完,他陡然抬首,怒火重新燃起,却更多是针对眼前的弟弟,声声质问:“那也不该你来!兵部的人呢!这等十万火急的军情,怎会轮到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文官前来!”
“大哥,京中局势早己大变,比你我想象的更为复杂。”
“兵部那群人,我信不过。”
“若指望他们按部就班调拨援军,宣府镇今日之惨状,便是拒马关明日的下场!”
沈温酌眼中大骇:“他们竟然!”
“此事说来话长。”沈温玉打断他,“圣上在朝中处境维艰,几近孤立无援。唯有我,才能让陛下真正安心,将北境托付,并允诺最大的支援。”
“而此次前来,一方面我为救援,另一方面,我需要找到藏在背后通敌贼叛国的实质证据。”
“所以,大哥,非我执意要来送死。”
“而是这趟浑水,除了我,无人能趟,无人敢趟!”
沈温玉的话让沈温酌脑海中一片轰鸣,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这场针对北境的突袭,这场血腥的屠杀,背后果然潜藏着巨大的阴谋。
朝中己无可用之人,无忠诚之将。
陛下竟被逼到如此境地。
唯有温玉……
他的亲弟弟。
或许,那些幕后黑手算准了,有他沈温酌在此浴血奋战,温玉便不敢真正袖手旁观,从而一箭双雕。
又或者,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温玉这样一个病弱文官,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死了也无足轻重,反而成了送来这救命稻草最“稳妥”的人选。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的“稳妥”!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沈温酌的喉头。
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积压的伤势与这残酷真相带来的冲击,几乎将他彻底压垮。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就要栽倒。
沈温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搀住:“大哥,我们先寻个地方,你伤势不轻。”
沈温酌凭借最后一点意志,反手攥紧沈温玉的手臂,那力度几乎要捏碎腕骨:“随我来。”
兄弟二人并肩,向着关内一处相对完好的箭楼走去。
沿途所见,断壁残垣,血迹斑斑。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臭,几乎令人窒息。
“城中……还有多少人?”沈温玉问。
沈温酌的脚步顿了顿:“能战之兵,不足千人。多是随我从宣府突围出来的兄弟。”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还有百名,己然不能行动。”
“军医呢?你的伤,需立刻处理。”沈温玉的眉头紧锁,他看到兄长盔甲的缝隙间,有暗红的血色渗出。
沈温酌沉默片刻,一名跟在后方的亲兵低声开口:“沈大人,王军医他们……都在前几日守城时,为了救治伤员……牺牲了。”
“城中百姓,也大多在蛮夷合围之前,逃亡了。如今这拒马关,除了我们,几乎是一座空城。”
沈温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一千残兵,一座孤城,面对十数万蛮夷。
若非他及时赶到,用火药暂时惊退了敌军,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拒马关失守,蛮夷便可长驱首入,兵临居庸关下。
京城,危在旦夕!
“兄长,坐下。”进入箭楼,沈温玉扶着沈温酌在一张还算完整的矮榻上坐下。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沈温酌被血污浸透的盔甲。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最深的一道在左肋,皮肉外翻,隐约可见白骨。
沈温玉指尖轻颤,飞快敛去眸底异色,无人察觉,此时他的寿命在迅速燃烧。
林林总总的医学知识被他悉数兑换,之前所积攒的寿命顿时消散如烟,但他别无他法,先前对医术一窍不通,危急之下,也顾不得哪个更对症,索性将能兑换的医术知识尽数纳入脑海。
缝合、清创、止血、消炎……所有的知识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随之而来的代价便是他八十年的寿命。
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晃,沈温玉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强行唤回一丝清明。
他没有说明自己己经习得医术,反而看向身后的冯晋:“将剩下的火药全部取出来。”
“大哥,这些,或可再为我们争取一两日。”
“一两日……”沈温酌苦笑,“之后呢?”
“之后,”沈温玉站起身,“我会让蛮夷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环视了一下这简陋的箭楼,对沈温酌道:“大哥,你在此一等,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做什么?”沈温酌不解。
“拒马关虽破,但总有些东西能用。”沈温玉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废弃兵刃,“草药,铁料,木炭……我要打造一些新东西。”
“新东西?”
“一种……足以让那些蛮夷,有来无回的东西。”沈温玉语带深意,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沈温玉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他吩咐几名护卫守住箭楼,又让其余大部分士兵原地休整,养精蓄锐。
而后,他带着冯晋及少数几名精干护卫,走入了这座几近废弃的雄关。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破碎的衣角。
沈温玉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他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角落,不放过任何可能有用的物资。
兄长,京城,大梁的未来……这一切,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没有退路。
“冯晋,分头行动,所有能烧的,能熔的,能入药的,包括酒,尽数给我收集起来!尤其是……硝石与硫磺,有多少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