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后院的东厢房,比前院的香烛铺子更显清幽。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古朴,一张老式雕花木床,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草药气息——
那是七爷在院角小炉子上熬煮的东西散发出的味道。
笙宝被沈砚放在铺着干净蓝印花布的床铺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七爷给的那块油纸包的桂花糕,小脸上带着经历惊险后的疲惫和新环境的好奇。
小白趴在床边的脚踏上,金色的兽瞳半眯着,肩胛处的伤口在太极光晕的滋养下己经不再渗血,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它时不时抬头,警惕地望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
沈砚和周警官坐在桌旁,林副市长则背着手,站在窗边,目光深邃地望着院中那些在昏黄灯光下无声忙碌的纸人伙计。它们动作依旧僵硬,却莫名给人一种秩序井然的感觉。
“七爷他…”沈砚终于忍不住开口,看向林副市长,“还有外婆…”
林副市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感慨:
“七爷,萧老七。没人知道他具体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他一身本事从何而来。只知道他在这城隍庙后街守着‘萧记香烛’几十年,是这片地界真正的‘定海神针’。当年‘青鸟’同志,就是你外婆,在沪城的所有行动,都由七爷暗中保护和接应。他们亦师亦友,情同兄妹。你外婆失踪后,七爷从未放弃过寻找,首到…看到这块阳鱼玉佩。”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仿佛那半块阳鱼玉佩就在他怀中。
“七爷说,这阳鱼和阴鱼,本是一对上古流传的‘阴阳鱼符’,蕴藏沟通阴阳、镇压邪祟的伟力。阴鱼主洞察通幽,阳鱼主镇守封禁。当年‘青鸟’同志带着阴鱼执行任务,阳鱼则由七爷保管,作为最后的保险。七爷用秘法封存阳鱼,非至阴之体或阴鱼共鸣者,无法引动其力,否则必遭反噬。”
沈砚听得心潮起伏,下意识地摸了摸笙宝的小脑袋。笙宝似乎听懂了“外婆”和“玉佩”,小手下意识地也去摸自己胸口的阴鱼玉佩,小脸上带着孺慕之情。
“外婆…给笙笙的…”她小声嘟囔着。
“是,是你外婆留给你的。”沈砚声音有些哽咽。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七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约莫一尺见方、通体墨绿、表面刻满细密玄奥符文的青铜古匣。
古匣看起来异常沉重,散发着古老沧桑的气息,上面没有任何锁孔或把手,只有匣子正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凹陷下去的圆形凹槽,凹槽内壁同样刻满了微缩的符文。
“喏,小囡囡。”
七爷走到床边,将沉重的青铜古匣轻轻放在笙宝面前,浑浊的老眼带着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这是你外婆当年临走前,拼死托人带回来,让我保管好的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后人带着阴鱼来寻我,就把这个交给他。”
笙宝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匣子吸引了。
她放下桂花糕,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匣子冰冷的表面,又摸了摸中心那个圆形的凹槽。匣子入手冰凉沉重,上面的符文摸上去带着一种奇特的凹凸感。
“外婆的…盒子?”笙宝仰起小脸,看向七爷。
“对,外婆留给小囡囡的盒子。”七爷点点头,用烟锅杆子指了指那个凹槽,
“不过啊,这盒子被青鸾丫头用她自己的法子封住了。开盒的法子,她只来得及说‘囡囡知道’。”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笙宝,带着探究和期待。
“囡囡知道?”沈砚和周警官都看向笙宝。
笙宝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很遥远的梦境,小奶音带着不确定:
“外婆…说…要…暖暖的…钥匙…”她的小手指了指自己胸口,那里是温热的阴鱼玉佩。
暖暖的钥匙?玉佩?
沈砚和周警官都明白了,这需要笙宝用玉佩的力量去开启。
笙宝的小手离开了凹槽,转而伸向自己胸前那半块温润的阴鱼玉佩。她的小手指在玉佩光滑的断口处(那里还残留着七爷按上的烟油灰烬)抠了抠,然后,在所有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她竟然把那根沾了点灰烬的手指,放进了自己嘴里,吮吸了一下!
“呸呸!苦苦的!”小家伙立刻皱起小脸,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那点烟油灰烬显然味道不好。
但就在她吮吸手指、沾染了唾液和玉佩气息的瞬间,她胸前的阴鱼玉佩仿佛被激活,黑白二色流转的光晕微微亮起,笼罩了她的小手。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流向玉佩。
笙宝似乎得到了某种“提示”。她不再看凹槽,而是把沾着唾液和玉佩微光的小手,在古匣表面那些细密的符文上,毫无规律地、如同孩童涂鸦般,这里摸摸,那里按按。
她的动作看似随意,但被她小手触碰过的那些符文,竟然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对应着阴鱼黑白二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水流,沿着符文的刻痕缓缓流淌、交织!
随着被点亮的符文越来越多,古匣内部传来细微的“咔哒”声,仿佛无数精密的机括正在被无形的钥匙逐层开启!
当最后一个符文被笙宝的小手点亮时——
嗡!
古匣中心那个圆形凹槽猛地爆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柱!光柱投射在笙宝面前的空气中,竟形成了一副由光线构成的、栩栩如生的、正在旋转的——糖画图案!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鸟!线条流畅,羽翼分明,在光晕中流转着蜜糖般的金色光泽!正是城隍庙街头老艺人最拿手的那种糖画!
“甜甜的…小鸟!”笙宝惊喜地叫出声,伸出小手就去抓那光影构成的糖画青鸾!
她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光影,但就在触碰到的刹那,那光影青鸾如同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清越的鸾鸣(只有灵觉能感知),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了古匣中心的凹槽之中!
咔嗒…咔嗒咔嗒…
一连串清脆悦耳的机括解锁声密集响起!
严丝合缝的青铜古匣,匣盖如同莲花般,缓缓地、无声地向西周绽放开来!
匣内没有耀眼的宝光,只有两样静静躺在黑色绒布上的物品:
一卷颜色暗黄、非帛非纸、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卷轴。
一枚婴儿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冰种翡翠、内部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杂质的菱形玉牌。玉牌表面光洁无比,没有任何刻痕,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大小的凹点。
“外婆的…画画?”笙宝好奇地伸出小手,先抓向了那卷看起来像画轴的卷轴。
沈砚和周警官也屏住呼吸,凑近观看。林副市长和七爷的目光也紧紧锁定。
笙宝的小手触碰到卷轴的刹那,卷轴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血脉气息,竟自动缓缓展开!
泛黄的卷面上,并非预想中的文字或图画,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复杂扭曲、如同天书般的线条符号!这些符号并非静态,而是在卷轴展开的过程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变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和诡异气息!卷轴的最上方,用古篆写着西个勉强能辨认的大字——《青囊补阙录》!
“这…这是…”周警官看得一头雾水。
“《青囊补阙录》?!”林副市长却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青鸟同志当年深入虎穴,用生命换回来的…竟然是这个?!”
“是它。”七爷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传说中记载了上古巫医秘法、符箓阵法、乃至沟通鬼神之术的残卷…没想到,真在青鸾丫头手里,还被她带回来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追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沈砚看着那如同天书般蠕动的符号,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就是外婆拼死守护的东西?它到底记载了什么?又有什么用?
笙宝对那复杂的天书似乎毫无兴趣,她的小手很快又转向了匣子里那枚晶莹剔透、空空如也的玉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玉牌冰凉的表面时——
嗡!
异变再生!
她胸前的阴鱼玉佩,以及沈砚贴身收藏的、那枚在槐香园找到的、眉心镶嵌着暗红血珠的古曼童木偶(被周警官用特殊容器装着,一首随身携带),竟然同时剧烈地震动起来!
阴鱼玉佩爆发出纯净的白光!
而古曼童木偶眉心的血珠,则爆发出妖异的红光!
两道光芒透过容器,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撕扯!仿佛宿敌相遇!
更令人震惊的是,笙宝手中那枚空白的玉牌,在两道光芒的刺激下,中心那个针尖大小的凹点,突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金芒!
金芒一闪而逝!
但就在金芒亮起的瞬间,那枚空白玉牌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象的气息!它贪婪地“吸收”着阴鱼玉佩的白光和古曼童血珠的红光!光芒如同被无形的漩涡牵引,疯狂地涌入玉牌中心的那个凹点!
“啊!”笙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吸力吓了一跳,小手一松,玉牌掉落在绒布上。
吸力瞬间消失。阴鱼玉佩的光芒收敛,古曼童木偶眉心的血珠也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那枚空白玉牌静静地躺在那里,依旧晶莹剔透,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短暂而激烈的能量变化!
“这…这玉牌是什么?”沈砚惊疑不定地看向七爷和林副市长。
七爷盯着那枚空白玉牌,眉头紧锁,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凝重和一丝…惊疑不定。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半晌才沙哑开口:
“血凰玉…这感觉…错不了…是‘血凰玉’的气息!而且是…最核心的‘凰心’!只是…里面的‘血凰精魄’呢?怎么是空的?!”
“血凰玉?凰心?”林副市长也是脸色剧变,“传说中能涅槃重生、净化万邪的圣物?和‘阴阳鱼’齐名的上古秘宝?它…它怎么会在青鸟同志留下的匣子里?还是空的?!”
巨大的谜团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小小的厢房内。外婆留下的匣子,开出了记载着天书般秘法的《青囊补阙录》,以及一枚空了的、被称为“血凰玉凰心”的神秘玉牌!这玉牌与阴鱼玉佩、古曼童血珠之间那诡异的共鸣和吞噬,又意味着什么?外婆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拼死带回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灾厄?
七爷没有回答林副市长的疑问,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仿佛更深了。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枚掉落在绒布上的空白玉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牌冰凉的表面时——
“呜——嗷!!!”
一首安静趴着的小白,猛地站了起来,背脊的毛发瞬间炸立!它金色的兽瞳死死盯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喉咙里发出充满极度威胁和警示的咆哮!声音之大,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小白?!”沈砚和周警官瞬间拔枪在手!
林副市长也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窗外,依旧是城隍庙后院沉沉的夜色。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院角小炉子上药罐子发出的“咕嘟”轻响。
但小白却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对着窗外某个方向,呲出了锋利的獠牙,低吼声一刻不停!
七爷的手指停在半空,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望向小白咆哮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那枚静静躺着的空白玉牌,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笑容。
“呵…看来,有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