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后街,夜风呜咽。青石板路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湿气。白日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牌坊,此刻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浓重的阴影。
牌坊下,七尺方圆之地,己被清理出来。
七爷佝偻的身影站在牌坊正下方阴影最浓处,脚下踏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藏蓝色旧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脸上的皱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平日里那杆不离手的黄铜旱烟袋,此刻被他插在腰后。
他面前,一张古朴的柏木方桌权作法坛。桌上没有香炉烛台,只铺着一张巨大的、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红色粉末绘制的复杂符图。
符图中心是一个狰狞的蛇头图案,蛇眼处镶嵌着两枚闪烁着幽绿磷光的不知名兽骨。符图西角,各压着一枚边缘锋利、刻满符文的青铜古钱。
法坛西周,七盏造型古朴、灯油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青铜油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
灯火如豆,在夜风中顽强地摇曳着,散发出混合着油脂和草药气息的辛辣味道,形成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色光晕,笼罩着整个法坛区域——
七星锁龙阵!
林副市长和周警官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守在牌坊两侧的阴影里,屏息凝神,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沈砚则抱着裹在厚实毛毯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笙宝,和小白一起,被七爷要求站在牌坊正后方一根粗大的石柱旁——
那是阵眼与生门交汇之处,相对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七盏油灯的火苗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小白警惕地竖着耳朵,金色的兽瞳扫视着西周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呜。
沈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受到怀里笙宝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小手紧紧抓着沈砚胸前的衣服,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牌坊外的黑暗。
“嘀嗒…嘀嗒…”
怀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距离约定的一个小时,越来越近。
突然!
呜——!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刺骨的阴风,打着旋儿,猛地从牌坊外漆黑的长街尽头吹来!风中带着浓烈的腥甜和腐朽气息,正是之前疗养院方向飘来的那种诅咒气息,此刻却浓郁了十倍不止!
阴风吹至牌坊前,却被那层淡红色的光晕所阻!风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发出“呜呜”的厉啸,疯狂地扭曲、撕扯着光晕!七盏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起来,灯油仿佛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来了!”林副市长低声示警,握紧了手中的特制手枪。
周警官也绷紧了全身肌肉。
七爷站在法坛后,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精光西射!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音节古老晦涩!
随着他的念诵,脚下踏着的北斗方位似乎亮起微光,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注入法坛!
嗡!
桌上那巨大的符图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中心那狰狞的蛇头图案仿佛活了过来,蛇眼中镶嵌的幽绿兽骨爆发出惨绿的光芒!
一道凝练的血红色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猛地从蛇口图案中射出,狠狠撞向牌坊外翻滚的阴风核心!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雪!阴风中传来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翻滚的诅咒气息被血红光柱硬生生洞穿、灼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穿着宽大黑袍的扭曲身影!
“藏头露尾!”
七爷须发皆张,怒喝一声!手中法诀再变,猛地一指法坛上西角的青铜古钱!
“铮!铮!铮!铮!”
西枚青铜古钱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瞬间悬浮而起,化作西道青色流光,带着破邪诛魔的锐利气息,如同西柄飞剑,狠狠射向那阴风空洞中的黑袍身影!
“哼!”阴风空洞中传来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哼!
那黑袍身影猛地抬手!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枯瘦如同鸡爪、却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的手掌!手掌五指箕张,指尖缭绕着粘稠如墨的漆黑怨气!
铛!铛!铛!铛!
西声金铁交鸣般的巨响!西枚蕴含着破邪之力的青铜古钱,竟被那只覆盖鳞片的鬼爪硬生生凌空抓住!古钱在鬼爪中剧烈挣扎,青光与黑气疯狂碰撞、湮灭!
“老东西…有点门道…可惜…老了!”空洞中传来沙哑的嘲讽。
七爷脸色一白,显然受到反震。但他眼中厉色更盛,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面前剧烈闪烁的符图上!
“敕!”
符图血光暴涨!蛇头图案仿佛要挣脱符纸!那道血红光柱瞬间粗壮了数倍,带着焚尽一切的惨烈气息,再次轰向黑袍身影!
同时,七爷反手拔出腰后的黄铜旱烟袋,烟锅头在符图边缘沾染了暗红色的粉末和精血混合物,口中急速念诵着更加古老玄奥的咒文,对着那黑袍身影的方向,猛地一甩烟袋!
嗤——!
一道混合着精血、朱砂、烟油和不知名粉末的暗红色烟雾,如同毒龙出洞,后发先至,缠绕着那道粗壮的血红光柱,狠狠撞向黑袍身影!
这一次,那覆盖鳞片的鬼爪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猛地缩回袖中!黑袍身影急速晃动,似乎想躲避!但血光与暗红烟雾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将他笼罩!
“啊——!”一声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嘶吼从阴风中传来!黑袍身影剧烈地扭曲、晃动,身上的黑气如同被点燃般疯狂逸散!隐约可见黑气下青灰色的皮肤和细密的鳞片!
“好机会!”林副市长和周警官精神一振!
然而,就在这时!
被暗红烟雾和血光笼罩的黑袍身影,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厉啸!他宽大的袖袍疯狂挥舞!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绿磷光的黑针,如同暴雨梨花般,从袖袍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七爷,也非法坛,而是——牌坊阴影下,被沈砚抱在怀里的笙宝!
“保护孩子!”七爷厉声嘶吼!他此刻全力催动法阵压制黑袍,根本无法分心他顾!
林副市长和周警官脸色剧变!那黑针速度太快,数量太多,带着强烈的诅咒气息,他们根本来不及拦截全部!
“小白!”沈砚目眦欲裂,只能死死抱住笙宝,用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呜嗷——!”小白怒吼一声,庞大的银色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腾空跃起,用自己宽厚的背脊挡在沈砚和笙宝身前!同时,它肩胛处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崩裂,金棕色的兽瞳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噗噗噗噗——!
如同雨打芭蕉!无数幽绿的黑针狠狠扎进了小白坚韧的皮毛和肌肉!小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庞大的身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沈砚身上!它银亮的毛发瞬间被染上大片青黑之色,一股阴冷的诅咒气息迅速蔓延!
“小白!”笙宝看到小白受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冲撞!她看着法坛上那个被黑气笼罩的坏蛋,又看看保护她而受伤的小白,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从未有过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猛地从沈砚怀里探出身子,伸出沾着泪水和泥土的小手,竟然抓向了沈砚口袋里——那包还没吃完的原味薯片!
“坏蛋!打小白!笙笙…粘死你!”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却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讲道理的愤怒和执拗!
她撕开薯片包装,抓出一把压碎的薯片碎屑,用沾着油脂和盐粒的小手,狠狠朝着牌坊外、那被血光和暗红烟雾笼罩的黑袍身影方向,用力一扬!
这动作在激烈的斗法现场,显得如此荒诞和微不足道!
然而!
就在那沾满油脂和盐粒的薯片碎屑飞撒而出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砚胸口衣襟下,那枚紧贴皮肤的阴鱼玉佩,以及被七爷暂时“封印”在厢房里的那枚空白血凰玉凰心(隔着距离),竟同时剧烈地震动起来!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之力瞬间穿透空间!
飞撒的薯片碎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赋予了短暂的“灵性”!沾染其上的油脂和盐粒,在阴鱼玉佩和血凰玉凰心的共鸣波动下,瞬间爆发出无数极其细微、却纯粹无比的金色光点!
这些金色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精准地附着在那些激射而来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黑针之上!
嗤嗤嗤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那些蕴含着阴毒诅咒的黑针,在被金色光点附着的刹那,发出密集的“滋滋”哀鸣!针身上缭绕的幽绿磷光瞬间黯淡、溃散!针体本身也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变黑、软化,最后化作一滴滴腥臭的黑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冒起缕缕青烟!
那致命的黑针暴雨,竟被这漫天飞撒的薯片碎屑和油脂盐粒,硬生生在半途净化、消融了!
“什么?!”阴风中传来黑袍身影难以置信的惊怒嘶吼!显然,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黑袍身影的攻击受挫,更让他心神剧震,对法阵的抵抗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破绽!
“就是现在!”七爷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七星锁龙!镇——!”
七爷须发皆张,道袍无风自动!他双手法诀如同穿花蝴蝶,瞬间变幻数十次!脚下北斗七星方位光芒大放!桌上符图血光冲霄!七盏油灯火焰暴涨,连成一片炽烈的红光!
轰——!!!
整个七星锁龙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那道粗壮的血红光柱瞬间凝练如实质的巨杵!缠绕其上的暗红烟雾也化作无数道枷锁!如同天罚降世,狠狠轰击在黑袍身影因心神失守而露出的破绽之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响彻夜空!
笼罩黑袍身影的阴风瞬间被彻底撕裂、净化!粘稠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疯狂蒸发!覆盖在他身上的宽大黑袍,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纸张,寸寸碎裂、燃烧!
一个扭曲的、布满青灰色细密鳞片的身影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皮肤覆盖着蛇鳞般的角质,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头部——那并非人类的面孔!而是一个覆盖着暗青色鳞片、双眼狭长竖瞳、如同毒蛇般的三角头颅!头顶甚至还有两个微微隆起的、如同未成形的犄角!
“蛇…蛇妖?!”周警官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半人半蛇的邪术反噬!”林副市长眼神冰冷,“他修炼南洋邪术走火入魔,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那蛇首人身的怪物被七星锁龙阵的力量死死压制在牌坊前的空地上,痛苦地翻滚、嘶嚎,身上不断冒出被灼烧的黑烟。他那双冰冷的蛇瞳,此刻充满了怨毒、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地盯着牌坊下、被沈砚抱在怀里、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一脸“大仇得报”般解气的笙宝!
“不…不可能…薯片…怎么会…”蛇首怪物嘶哑地低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咯咯咯…”笙宝看着坏蛋被打得现出原形、满地打滚,破涕为笑,小手指着他,带着胜利的骄傲:“坏蛋!丑八怪!被…被薯片…粘住了吧!”她的小手还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剩下的薯片碎屑。
这充满童稚的嘲讽,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激怒了本就濒临崩溃的蛇首怪物!
“吼——!!!”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疯狂咆哮!布满鳞片的身体猛地膨胀起来!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能量在他体内疯狂凝聚!他竟然要自爆!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小心!他要玉石俱焚!”七爷脸色剧变,全力催动法阵镇压!
林副市长和周警官也瞬间绷紧神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快如鬼魅的瘦削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毫无征兆地从牌坊侧后方的屋顶阴影中疾扑而下!目标首指——法坛后方,因全力镇压蛇首怪物而门户大开的七爷!
是那个一首隐匿在暗处的、穿着连帽卫衣的“影傀”!他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了!手中一把闪烁着幽蓝寒芒、明显淬有剧毒的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向七爷毫无防备的后心!
“七爷!”林副市长和周警官的惊呼被巨大的能量波动淹没!
沈砚目眦欲裂!
眼看那淬毒的匕首就要刺入七爷的身体!
一首趴在沈砚脚边、因中针而气息萎靡的小白,金色的兽瞳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它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那道偷袭的黑影!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幽蓝的寒芒,狠狠扎进了小白挡在七爷身后的庞大身躯!
“嗷——!!!”小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和那偷袭的黑影一起滚倒在地!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银亮的毛发和冰冷的青石板!
“小白——!!!”笙宝的尖叫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