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宜站在屋檐下,抱着洗净的布帘,神色温和地看着屋角晾着的小件衣物,其中一条是她新缝的小肚兜。
她没有明说,但贺珩一眼就看出来了。
“都还没三个月呢,你急什么?”他走过来,笑着把晾衣杆给她架高些,“你不是说咱们得一步一步来?”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淡:“那也得早准备。”
贺珩没再说话,只抬手给她捋了捋落下来的发丝,手掌划过她耳侧时,她耳朵红了红。
那种红,不是怒,也不是羞,而是一种被心照不宣的情绪激起的小旋涡。
她没躲,只轻轻低头,把最后一块小布挂好:“等五月过后天气暖了,我就想把后屋腾一腾,刷个白墙,给孩子腾个小屋。”
“行,”他说,“你怎么安排都好。”
“那你也得去找点砖,回头盖个窗户。”
她又说,眼角却瞄见他脸上的表情,故意压低了语调:“要不,你进队里干点事得了,省得你整天跑供销点跑得像打仗。”
贺珩愣了一下,没接话。
他坐在台阶上,拿了颗晒干的青豆剥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是不是不愿意?”她站在上方,语气不动声色地问。
贺珩抬头:“不是不愿意。”
“那是什么?”
“是……”他顿了顿,把手里的豆壳搓了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干那种事。”
“哪种?”
“……进队,跟人周旋,抹不开面子。”
沈时宜没说话,只转身去收衣绳。良久,她才轻轻说:“贺珩,你要是进了队,能早些稳定下来,将来我也放心。我不是只为你一个人了。”
他没有回答。
但那天傍晚,他回屋时,拿了一份街道办递下来的空白岗位申请单。
“你不是说,先稳定?”
她望着那张纸,眉眼不动,只轻轻点头。
临城的生活平缓但不松懈。
贺珩开始接触街道工作,临时做的是后勤辅助,帮着调粮、管仓,虽然不算正式编制,但每天早出晚归,人也忙得多了。
沈时宜倒是没有怨言。
她的生活节奏一向自律,供销点的账目还在她手上。怀孕初期虽然乏力,但她照常核账、处理旧物、整理仓单,一点不含糊。
这天她正收拾旧文件,忽然在一沓泛黄的单据中,看到一封写着“临调私转”字样的封条。
她眉心轻蹙,小心剥开封纸。
里头只有一页薄信,上头写着几行潦草字迹:
“承言转调未成,案下之人未止,账目恐将混淆。请后人谨记,存于一九六五年旧库第三列。”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她盯着那行“案下之人未止”,心里不自觉一震。
林承言,那是……。
她一首以为案子的终结,是那封匿名信的清白洗脱,是那些旧账的对照补全。
可这句话像是提醒她:事情并没有结束,只是沉了下去。
“存于旧库第三列。”
她盯着那行字,立刻意识到,那是他们回城前临时借用的旧供销仓库——当时因为年久失修,大部分档案转移,只有几箱无人认领的物料留在架上。
她没告诉贺珩。
只是那天傍晚,她独自穿了件外套,沿着青石巷子走向街尾旧仓。
铁锁还在,但仓门有些歪,轻轻一推就开了。
尘封多年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拿出手电筒,开始一列一列翻。
第三列,在最里头。
纸箱、布包、破椅腿、旧簿册,她一个一个搬,一个一个翻。
首到深夜,她终于从一摞封皮泛黄的账册中,抽出一本夹了牛皮纸封条的账目——最上面写着:“六五年-承言批注账单(供审用)”
她站在那里,望着那行字,指尖发冷,仿佛整个夜色都突然沉重起来。
风吹过,门吱呀一响。
她转头,见贺珩站在门口,身影逆着光。
他什么都没说,只朝她走来。
她低声说:“我以为我们翻篇了。”
他站在她身旁:“你怕我不愿意你查?”
“不是。”
她眼睛很亮,却也很静,“我是怕,这一查下去,我们的日子又不安稳了。”
贺珩没有回答,只把她的手轻轻握住:“可你还是来了。”
她低头笑了一下,把那本账册抱在怀里。
“是啊,”她说,“我终归是他的女儿。”
而你,是我想守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