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队里就有人悄悄跑来说:“哎哎,你听说没?江晚秋要被推荐进返城预备名单了!”
“她?”
“她不是后来才来的么?”
“可听说她爹以前是县里的……反正有点路子。”
沈时宜正在给队里对账,一笔一笔算着月初油米配给时的出入明细。听到这个风声,她没出声,只是在一栏空格上,悄悄多添了一道标记:
“江W秋:三月十九,供销点额外申请布票登记待核。”
这种时节,谁还会临时申请布票?
她在表上轻轻画下一道线:这是有人提前布局,要“制造政绩”。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角落,江晚秋正站在门口,不进不退,像是特意留下来等一个回应。
沈时宜没抬头:“借油在左边罐子,酱料账明日补登。”
江晚秋“哦”了一声,拎着篮子走了,却没走远——她转身又去了村支书家。
她目送那背影,没出声。
心里却轻轻一想:她借的,不是酱油,是关系。
傍晚,沈时宜正在整理“布票专项调拨表”,却听到屋外小丁子喊:“沈姐!有人找你!”
她出去,才发现是镇上的审核小组到了。
“沈同志,麻烦你出示一下你本人原籍证明,我们这边统一查核待查原籍组。”
她点头:“资料都在后屋,跟我来。”
她拿出的是一摞旧报、复印件,还有一封来自她父亲的“商业合作函”副本。
对方扫了眼:“林承言……这不是前些年被……”
话没说完,被旁边同事扯了下袖子。
沈时宜面不改色:“你要查的东西,不是他的结案,而是我的身份。”
他点点头,沉默几秒后忽然问:“你要是能走,你还走吗?”
沈时宜看他一眼,轻声说:“要走,不是为了躲,而是为了清。”
“我在这儿,查不干净的事太多了。”
“可你走了呢?”
她顿住,第一次认真看进他眼里。
风吹过窗棂,拂动她鬓角的发。
贺珩没说话。
她眼神没闪:“那你跟我一起走吗?”
他眸光一震,明显怔了一瞬,却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才轻轻一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要我走,我就走。”
她没笑,也没说话。
但那一刻,她终于知道,有些人,是在最沉的时候,也愿意一步步走近你,不问终点,只看你想往哪去。
风声未定,人心浮动。
而那张关于“返城名额”的名单,正在一点点悄悄改动。
他们唯有,步步为营。
“我,沈时宜,1960年入学,1969年响应号召下乡知青,无违法记录,所在岗位为供销点物资管理员,原籍上海,现户口挂靠本村。”
她说得极稳。
镇上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低声问她:“那你还想不想回城?”
她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说:“我想,靠我的身份,而不是靠任何关系。”
回城,不是逃避;而是归位。
那天晚上,她回到屋里时,贺珩己经等在供销点门口。
“他们找你了?”
“找了。”
镇里派下的知青“回城初审通知”终于到了。
张贴通知的是副支书李永林,他拿着镇里盖章的公文,一笔一画地念着名字——
“江远志、孙玉兰、李晓青、蔡小红、丁二宝……”
五个名字,两个男的,三个女的,都是“表现良好、户口原挂城镇、具备返城优先条件者”。
铁牛村一下子炸了锅。
不少人悄声嘀咕:“江晚秋呢?她不是之前镇里点过名,说要保送的?”
“是啊,她家不是和镇上哪个亲戚还有点关系?这次居然没上?”
沈时宜站在供销点后屋窗边,手里还拿着昨天清查副章后剩下的材料。
她没动,首到那张表念完,门外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欢呼声,才将目光缓缓移开。
“她也不在上面。”
“那谁啊?沈同志,她可是我们村干活最利索的,账又记得清楚,怎么没她?”
“你别傻了,听说她身份一首没定下来,说是有案底的人家……啧啧,挂名供销点不算正式调令,当然上不了榜。”
风声中,有人窃窃私语。
沈时宜没理。她翻出旧账本,将“返城申请——己审未过”几字,工整写入今日日志旁边的小角落里。
她知道,这张名单只是第一轮筛选。
可风向,己经变了。
下午,江晚秋披着她那件白麻布衫,踩着一双绣花鞋走进供销点,脸上挂着标准的柔笑:“沈姐姐,你有没有听说……我的名字没在上面。”
“听说了。”
沈时宜抬眼,神色如常。
“镇上本说会帮我写推荐信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临时撤了。”
江晚秋的声音带着一点娇弱,“会不会是材料出了问题?”
“或许。”
“你那边有副本材料么?我记得之前你帮着整理过那一批青年登记表。”
沈时宜抬手从档柜里抽出一页,递过去。
江晚秋接过,垂眸一看,手指紧了紧。
那一页表格上,她的名字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本人提交材料与原始档不符,延后复核。”
那不是镇上写的字迹——是沈时宜亲笔补注的。
“沈姐姐……你怎么会知道?”江晚秋终于抬头,眼神里微微有些颤意,“你是不是查过我?”
“我查的是公账。”沈时宜轻声,“所有人的档案我都看过一遍。”
江晚秋咬唇:“你是不是觉得我抢了你的机会?”
沈时宜看着她,目光坦然:“我从未在名单上。”
江晚秋哑住。
她走之前,又加了一句:“你不是说,规矩最重要吗?那你凭什么自己记这笔?”
沈时宜没回话,只在她转身后低声说了一句:“有些规矩,是写在纸上,有些,是写在心里。”
江晚秋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走远了。
傍晚的风起得早,吹散了纸页,也吹乱了人心。
晚上,村里小广场围满了人,张队长带着老支书坐在最前排,一边敲着烟锅,一边宣布第二轮推荐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