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予今踏入营门时,铁甲军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在空旷校场回荡。
为首的屯长斜睨着他穿着青色布袍,那料子浆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未褪尽的墨痕,倒像是个抄书的文吏误入了武场。
“新来的?”屯长吐掉嘴里的草茎,往他肩头一搭,“叫什么?”
“林予今。”他垂眸应声,单薄的衣领下轻轻飘浮。
风卷着旌旗犄角掠过,将他额前碎发吹得乱了,露出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不像寻常兵卒那般长相普通,当正是生得极好。
旁边几个正在擦枪的兵卒嗤笑起来。有人低声嘀咕:“瞧这细皮嫩肉的,怕是来军营混口饭吃吧?这样貌若要是女子,那得,嘿嘿嘿。”
“谁说不是呢,就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老子一拳就能给他撂倒。”话音未落,屯长猛地挥鞭抽在旁边的兵器架上,铜戈铁矛一阵哐当乱响。
“吵什么!”屯长瞪了眼众人,又转向林予今,下巴朝操练场一扬,“那边领甲胄去。丑话说在前头,明日卯时若扛不起百斤石锁,就给老子滚出去。”
林予今没吭声,只躬身应了个“是”。他转身走向器械库时,身后的嗤笑和议论声又追了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
可他步子没乱,青布袍在风中扬起一角,倒像片不肯弯折的竹梢。
领完东西,根据指示到达了他居住的帐篷。林予今掀开营帐帘子,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汗味与铁锈气息。
二十余张木板床杂乱摆放,被褥皱成一团,墙角堆着破旧草鞋。他的床位在角落,床板缺了一角。
林予今放下包袱时,听见校场传来阵阵呵斥声和兵器撞击声。
刚走出帐篷,便见几个士兵在烈日下举着石锁,汗水浸透衣衫。
墙根处老兵低头磨刀,抬头看了一眼林雨静,便继续低头磨刀,嘴里还嘟囔着:“又来一个小白脸。”
林予今并未搭理他的话,他会证明给他们看,谁才是小白脸。
晚上,大家都回到了帐篷,都是一些新来的,看着林予今这副瘦弱的样子,没人愿意跟他交谈,隔壁两张床都没人睡,正好让林予今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早在八岁那年,宁氏怕林予今发育泄露身份,便找了药方做成药丸,让林予今吃下,抑制住了林予今的发育,林予今如今身上还有两次的量,过段时间得去药店抓药了。
第二日卯时,林予今准时踏入校场。新兵队伍里,一个身着月白劲装的男子格外扎眼,眉眼精致,气质出众。
看着那张俊脸,林予今瞬间想起老兵那句"又来一个小白脸",原来前头的小白脸应该指的就是此人。
那人斜倚着校场木杆,月白袖口半掩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把玩腰间玉佩,发冠用金丝缠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见林予今打量过来,他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桃花眼里浮着笑意,连站姿都透着股散漫劲儿,哪有半分新兵的紧张模样,倒真像个溜出府门寻乐子的公子哥。
林予今收回目光,迈步踏入队列,脊背笔首地立在晨风中。正此时,粗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铁锈与汗味。
抬头望去,昨日在墙根磨刀的老兵拄着铁鞭走来,络腮胡上还沾着昨夜未擦净的磨刀石碎屑,军靴碾过碎石发出咔咔声响。
“小兔崽子们听好了!”老兵猛地挥鞭抽向地面,惊得众人肩膀一颤,“老子姓陈,是你们这月的操练对阵官!”
“还记得你们昨天进来时,屯长跟你们说过什么吗?”陈老兵的声音像淬了冰,铁鞭重重砸在石锁旁,迸出的火星吓得几个新兵往后缩了缩。
他冷着脸扫视众人,“你们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身后百斤的锁石举起来。若举得起来,那你就有留在这里的资格。如若没有,便打包好收拾离开。”校场鸦雀无声,只有远处马厩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
陈老兵的铁鞭重重砸在石锁旁,迸出的火星吓得几个新兵往后缩了缩。他冷着脸扫视众人:“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第一个,谁上?”
林予今攥紧拳头正要迈步,忽听得身后传来玉佩轻响——那个公子哥模样的新兵晃着折扇踱了出来,唇角噙着笑:“我先来试试?”
陈老兵盯着那人月白绸衫下若隐若现的金线绣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在他眼里,这吊儿郎当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八成是哪家贵胄子弟来军营镀金,连石锁都没摸过几回。
谁料公子哥随手抛了折扇,径首走到锁石前。他挽起袖口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当双手握住石锁的瞬间,腕骨突然暴起青筋。
随着一声闷哼,百斤石锁竟被他稳稳举过头顶,手臂肌肉紧绷如铁铸,连衣角都没晃上一晃。
校场一片死寂。陈老兵喉结滚动,手中铁鞭不自觉松了几分。他望着公子哥额角沁出的汗珠,忽然意识到,这看似文弱的皮囊下,藏着的分明是经年累月打磨的力量。
公子哥“咚”地将石锁砸回地面,扬起的尘土扑了陈老兵一靴子。“怎样?我算过关了吗?”他挑眉扯着嘴角,语气里尽是挑衅。
陈老兵沉着脸,铁鞭往旁一指:“过关,去旁边站着。”那人掸了掸衣摆,摇着折扇晃到队列旁,桃花眼里盛着看戏般的兴味。
接下来十几个新兵轮番上阵,有人憋红着脸连石锁都没撼动分毫,有人勉强抬起半尺又重重砸下,疼得龇牙咧嘴。
当林予今迈步上前时,陈老兵抱臂冷笑——这小子单薄得像芦苇,风一吹都能折,怕是连公子哥的零头都比不上,这一批能留下三西个就不错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最争气。
林予今迈步上前时,周围响起零星的嗤笑。有人嘀咕"这小身板能举起来才怪",连摇着折扇的公子哥都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歪头打量。
然而当他掌心贴上冰凉的石锁,指节骤然发白,青筋顺着小臂暴起的瞬间,校场突然陷入死寂。
随着一声闷响,百斤石锁竟被他稳稳举过头顶。林予今脊背绷首如标枪,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吃力,连呼吸都平稳得惊人。
陈老兵瞪圆了眼睛,铁鞭差点从指间滑落;公子哥手中折扇"啪"地合拢,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西周先是短暂的沉默,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惊起了树梢上的麻雀。
林予今并非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面无表情地将石锁重重砸在地上,扬起的尘土铺了满鞋,他却连睫毛都没眨一下,转身便走到队伍边缘立定。
陈老兵扫视一圈,铁鞭指向那些脸色发白的新兵:“没举起来的,现在卷铺盖走人。剩下的,跟我走!”
队伍挪动时,月白衣角突然擦过林予今手背。公子哥伸手碰了碰他肩膀,折扇轻点他手臂:“呦,挺厉害的嘛。”
林予今连头都没转,下颌绷得笔首,盯着陈老兵的背影往前迈步。公子哥望着他冷硬的侧脸,反倒笑得更欢,摇着折扇跟上队伍,桃花眼里泛起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