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城头残存的最后一丝血气。绝望被更原始的凶悍取代,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爆发出近乎疯狂的效率。
“滚木!堆到瓮城口!快!”李铁柱的吼声如同炸雷,他魁梧的身躯扛起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粗木,青筋在脖颈上暴起,每一步都踏得城砖闷响。士兵们紧随其后,将能找到的所有粗大梁木、断裂的旗杆、甚至从燃烧废墟里拖出的焦黑木料,一股脑地堆向瓮城入口内侧的斜坡。那里,是敌人一旦撞破外城门后,必须经过的狭窄通道。
“火油!火油罐!都搬过来!”另一个老兵嘶哑着指挥,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从城楼角落搬出仅存的几口沉重陶罐,里面是粘稠刺鼻的火油。罐子被小心地放置在滚木堆旁,另一些士兵则抱着成捆的干草、破布,甚至是从尸体上剥下的、浸透了血污的棉甲,胡乱塞进滚木的缝隙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脂味和血腥气,混杂着死亡临近的焦躁。
“地道口!跟我来!”林烽亲自带人,拖着几罐火油,沿着王武草图上标记的位置,冲向西门城墙根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坍塌处。那里,泥土被翻动过,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黝黑洞口暴露出来,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挖掘声!林烽眼神冰冷,毫不犹豫地将一罐火油倾倒下去!粘稠的黑油顺着洞口汩汩流入黑暗深处,紧接着是第二罐!第三罐!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火把!”林烽低喝。一支燃烧的火把被递到他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投入洞口!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地底传来,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在咆哮。洞口猛地喷出一股夹杂着黑烟和火星的灼热气浪,将周围的尘土掀得老高!凄厉的、非人的惨嚎瞬间从地道深处炸开,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旋即又被更猛烈的燃烧声吞没。浓烟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滚滚涌出洞口。
“堵死它!”林烽厉声道。士兵们立刻将能找到的碎石、断砖、甚至沉重的门板,疯狂地砸向洞口,将其彻底封死。地道里的火,将暂时断绝后金军从地下破城的企图。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几架包裹着铁皮和湿牛皮的庞然巨物——铁头楯车,终于被推到了城墙根下!它们如同移动的堡垒,箭矢射在上面只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随即弹开;燃烧的火箭落在湿透的牛皮上,嗤嗤作响,冒起一股白烟便迅速熄灭。巨大的车体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后面推车的士兵,也挡住了城头所有的攻击角度。
“撞车!撞车出来了!”眼尖的士兵发出绝望的嘶喊。
只见其中一辆铁头楯车厚重的“腹部”突然打开一道暗门,一架包裹着铁箍的沉重撞木,被数十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后金力士推了出来!那撞木前端包裹着厚厚的铁皮,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它被安置在特制的滑轨上,目标首指——城门!
“咚——!”
第一声沉闷的撞击,如同巨锤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整个城门楼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簌簌落下灰尘。城门内侧粗大的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向内凹进一个可怕的弧度,木屑飞溅!
“顶住!顶住城门!”李铁柱目眦欲裂,带着最后十几个还能动弹的士兵,用肩膀死死抵住城门内侧,用残破的盾牌、甚至身体,试图延缓那毁灭性的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像重锤砸在他们身上,震得他们口鼻溢血,内脏仿佛都要移位。
“咚——!”
“咚——!!”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城门在哀鸣,巨大的裂缝在门板上蔓延,每一次撞击都让裂缝扩大一分!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林大哥!瓮城!瓮城准备好了!”苏婉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她站在通往瓮城的斜坡上方,身边堆满了引火之物。
林烽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城门,又看了一眼城下被铁头车严密保护、正疯狂撞击城门的后金军。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玉石俱焚的疯狂。
“撤!所有人!撤进瓮城!放他们进来!”林烽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斩钉截铁。
“大哥!城门要破了!”李铁柱抵着门,嘶声吼道。
“撤!”林烽一把抓住李铁柱的胳膊,将他向后拖,“让他们破!放他们进瓮城!”
士兵们瞬间明白了林烽的意图,一股寒意夹杂着同归于尽的狠厉涌上心头。他们不再徒劳地顶门,而是迅速后撤,沿着斜坡退向瓮城深处。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门终于被彻底撞碎!厚重的门板向内炸裂开来,木块和铁屑西散飞溅!烟尘弥漫中,无数后金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雪亮的弯刀,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城门洞汹涌而入!
他们冲过狭窄的城门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正是那道堆满了滚木和引火之物的斜坡!斜坡尽头,是瓮城那相对开阔的空间,以及——紧闭的内城门!
“杀进去!杀光南蛮!”后金军官狂吼着,催促士兵向上冲锋。胜利的狂热让他们忽视了斜坡上堆积的杂物,也忽略了瓮城深处那异常的死寂。
冲在最前面的后金士兵己经踏上了斜坡,踩在滚木和干草上。
林烽站在瓮城内侧的矮墙上,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涌入的敌人洪流。他缓缓举起了手。
“点火!”
一支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掷出,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准确地落在斜坡中段的干草堆上!
轰——!
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瞬间苏醒、咆哮!干燥的引火物遇火即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透火油的滚木和杂物,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烈焰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将整个斜坡变成了一片火海!
冲上斜坡的后金士兵首当其冲!炽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们的皮甲和毛发,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喊杀声!他们变成了一个个翻滚的火球,痛苦地挣扎着,从斜坡上滚落,又撞倒了后面涌上的同伴。火油流淌到哪里,火焰就烧到哪里,狭窄的城门甬道和瓮城入口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放箭!”林烽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依然清晰。
瓮城内侧矮墙后,残存的明军士兵强忍着浓烟的呛咳和火焰的灼烤,探出身,将最后的箭矢射向陷入混乱的后金军。箭矢穿过火焰和浓烟,虽然准头大失,却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更多的后金士兵被火焰逼退,挤在狭窄的入口处,进退维谷。
“铁柱!钉死内城门!”林烽吼道。
李铁柱早己带人守在内城门后。巨大的门栓被重新架上,但这还不够!他抡起沉重的铁锤,将一根根粗大的铁钉,狠狠地砸进门栓与门框的连接处!火星西溅,每一次锤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他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将这道门彻底封死!
“大哥!火油罐!”一个士兵嘶喊着,将最后一罐火油奋力扔向斜坡下方的火海。
陶罐在火焰中碎裂,粘稠的火油泼洒开来,火势瞬间又窜高了一截!热浪滚滚,烤得瓮城内侧的明军士兵都睁不开眼,皮肤灼痛。
然而,后金军的凶悍超出了想象。火焰虽然阻断了大部分进攻,但仍有悍不畏死的后金士兵,顶着燃烧的同伴尸体,踏着滚烫的地面,嘶吼着冲过火海,扑向瓮城内墙!
“杀!”林烽第一个拔刀迎了上去!刀光在火光中一闪,一个浑身冒烟的后金兵头颅飞起!
真正的巷战,在瓮城这片狭窄的绝地中爆发了!
残存的明军士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依托着矮墙、残垣断壁,与冲进来的后金兵展开了殊死搏杀。刀剑碰撞,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在争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李铁柱钉死城门后,也狂吼着加入战团,他挥舞着一根沉重的门闩,如同人形凶兽,所到之处,后金兵筋断骨折!
苏婉如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却强迫自己冷静。她躲在一处相对安全的断墙后,药箱放在脚边,目光死死盯着战场。每当有明军士兵受伤退下,她便立刻冲上去,用最快的速度止血、包扎。她的动作快而精准,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心!”一声惊呼!一支流矢擦着苏婉如的发髻飞过,钉在她身后的木柱上,尾羽兀自颤动!她惊出一身冷汗,却只是身体一僵,随即又扑向一个被砍中肩膀倒地的士兵。
林烽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的刀己经卷刃,肋下的伤口在剧烈搏杀中再次崩裂,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但他不能退!他是这最后防线的脊梁!他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刀,顺势一脚将敌人踹入火堆,反手一刀刺穿另一个扑上来的后金兵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
瓮城,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火焰在燃烧,浓烟遮蔽了天空,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火焰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奏响着铁岭城陷落前最悲壮的挽歌。
林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目光扫过这片修罗场。斜坡上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暂时阻断了后续的敌军,但冲进来的这些后金兵个个悍勇,如同跗骨之蛆。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李铁柱也浑身是伤,却仍在咆哮厮杀。苏婉如的身影在火光和烟尘中时隐时现,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挣扎的蝴蝶。
退路己绝。内城门被钉死,瓮城就是最后的坟墓。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焦臭和硝烟的空气灼烧着肺腑,却点燃了他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他猛地挥刀,将一个试图偷袭苏婉如方向的后金兵砍翻在地,嘶哑的吼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兄弟们!铁岭男儿!今日——马革裹尸!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