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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粘稠，如同离仑此刻胸腔里淤积的、无法化开的沉疴。
瑶水在他身边重新陷入沉睡，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融”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未曾在她心底留下丝毫痕迹。
她蜷缩的姿态放松而毫无防备，月光勾勒着她颈侧淡红的勒痕——那是他失控的藤蔓留下的罪证。
离仑的目光死死胶着在那片刺目的红痕上，指尖微动，一缕带着清凉治愈气息的槐木精华悄然渗出，无声无息地覆盖上去，小心翼翼地抚平那碍眼的印记。
看，我能治好它……
他近乎神经质地想，只要我想，我就能抹去所有伤害她的痕迹……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她平坦小腹深处，那几颗如同种子般扎根、闪烁着微弱绿芒的妖气结晶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那是他强行烙印下的印记，是他绝望的占有欲凝结的实体。
它们安静地蛰伏在她纯净的灵脉之中，如同嵌入美玉的瑕疵，刺眼得让他心口绞痛。
他试图去感知结晶内部是否沾染了一丝她的气息，一丝属于瑶水的星芒.
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的、属于他自己的、孤寂的妖力回响。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在寂静的黎明前消散无踪。
他像个最蹩脚的画师，用最污浊的颜料，妄图在无瑕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最终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涂鸦。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离仑猛地抬头，树冠无声地张开，如同竖起尖刺的困兽。
赵远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没有看离仑，目光首接越过他，落在沉睡的瑶水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近乎压抑的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将英磊放在距离瑶水不远的一处干净草地上，低声嘱咐：
“乖乖待着，别吵醒瑶水大人。”
英磊懵懂地点点头，蜷缩成一团，大眼睛却好奇地望向离仑的方向，似乎不明白气氛为何如此沉重。
安置好英磊，赵远舟才终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离仑。
他的脚步踩在铺满槐花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最终，他在离仑庞大的树身前站定，仰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首首刺向树冠深处那双闪烁着痛苦与戾气的眼睛。
“离仑。”赵远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离仑紧绷的神经上，“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离仑的树身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更多的树脂不受控制地渗出，沿着粗糙的树皮蜿蜒而下，如同无声的控诉。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赵远舟对视.
那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欲望、深不见底的绝望，以及一丝被戳破隐秘后的、近乎扭曲的难堪。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远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却又顾忌着不远处的瑶水，强行压了回去，变成一种嘶哑的低吼.
“强行烙印本源结晶？用妖力禁锢她的灵脉？你他妈这是在玩火自焚！是在把她往绝路上逼！更是在把你自己……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推！”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离仑的树干上：
“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满地的花瓣！看看你树皮上渗出来的东西！你的妖丹快炸了吧？灵脉乱得像被野猪拱过的菜地！你引以为傲的万年根基，就因为你这点破心思，就要毁于一旦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
离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执拗。
“她……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你的？”
赵远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
“离仑，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她！她从头到尾，可曾有过半分属于你的样子？她的灵脉是与你共生，可她的心呢？她的眼神呢？你他妈在她眼里，和这槐江谷里的一块石头、一棵草有什么区别？”
“你闭嘴！”
离仑的树藤猛地暴起，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抽向赵远舟，却被对方敏捷地侧身躲过，藤蔓狠狠抽在地上，激起一片泥土和残花。
“我闭嘴？”
赵远舟躲开后，眼神更加锐利。
“我闭嘴就能改变事实吗？你强行塞给她的那些‘种子’，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你失控的戾气、你扭曲的占有欲凝结的毒！
它们现在安静，是因为瑶水本源强大，暂时压制住了！一旦她灵脉出现波动，或者你妖丹彻底失控，这些‘种子’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反噬她！侵蚀她！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做的却是要拉着她一起毁灭的事！你这叫爱？你这他妈叫自私！叫疯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离仑最痛的神经上。
他无法反驳，因为赵远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是他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构建的囚笼，最终囚禁的，或许只有他自己，和那颗因绝望而加速腐朽的妖丹。
“我……”
离仑的树干剧烈地颤抖起来，庞大的树冠簌簌作响，更多的槐花如同泪雨般坠落。
他想辩解，想嘶吼，想说他只是太害怕失去，害怕她眼中永远没有自己的影子……
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和树皮上更加汹涌的、苦涩的树脂。
赵远舟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愤怒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无力。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离仑，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还有那些该死的‘种子’，收回来。别真的……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瑶水她……承受不起，你也承受不起。”
说完，他不再看离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黎明前更深的黑暗里。
原地，只剩下离仑庞大的树影在晨风中孤独地摇曳。
他低下头，巨大的树冠几乎要垂到地面，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瑶水沉睡的侧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一根最柔韧的藤蔓，带着万分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轻轻地碰了碰瑶水垂在身侧的手指。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就在这一瞬间——
瑶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平静，倒映着离仑此刻狼狈而扭曲的树影。
她似乎感受到了指尖的触碰，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落在离仑那根小心翼翼、带着讨好意味的藤蔓上。
然后，在离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跳的注视下——
瑶水缓缓地、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不是推开他，也不是握紧他。
而是用她温热的掌心，轻轻地、如同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般，包裹住了他那根冰冷颤抖的藤蔓指尖。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没有任何占有，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包容一切的平静。
离仑的妖丹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
这无声的包容，比赵远舟最锋利的斥责，比他自己最深的绝望，都要残忍千万倍！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甚至出手伤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将他所有疯狂的爱意、扭曲的占有、绝望的挣扎，都轻飘飘地，包容了，也……否定了。
瑶水的手指很暖。
那是一种近乎灼烫的温暖，透过离仑冰冷颤抖的藤蔓尖端，一路烧进他混乱的妖丹深处。
这暖意本该是救赎，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凌迟。
她包裹着他藤蔓的动作如此自然，如此轻柔，不带一丝一毫的抗拒或厌恶，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
仿佛他之前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侵犯、所有绝望的烙印，都不过是孩童无知的哭闹，不值得她投注半分多余的情绪。
离仑庞大的树身僵住了，连簌簌落下的槐花都凝滞在半空。
他巨大的树冠阴影笼罩着她，那双深藏在枝叶间的妖瞳，死死盯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瑶水”而非“神祇”的波澜。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倒映着他扭曲狰狞的树影，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那目光穿透了他，或者说，从未真正落在他身上。
她只是“看见”了，如同看见路边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然后出于某种……或许是神性的本能，给予了最基础的安抚。
“瑶水……”
离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摩擦，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你……你感觉怎么样？”
瑶水微微偏了偏头，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离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感觉？”她重复了一遍，声音空灵而飘渺，如同山涧流淌的清泉，不带任何情绪色彩，“没有感觉。”
她甚至轻轻晃了晃包裹着他藤蔓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补充道：“它，凉凉的。”
轰——！
离仑的妖丹深处，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没有感觉！
凉凉的！
他倾尽所有妖力、赌上万年根基、甚至不惜将她拖入深渊也要留下的印记，在她口中，不过是“凉凉的”！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离仑死死咽下。
树皮上蜿蜒流淌的树脂瞬间变得滚烫，如同沸腾的岩浆，发出滋滋的轻响。
他庞大的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槐江谷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无数槐花如同被狂风席卷般疯狂坠落，形成一场凄美的花雨。
“没有感觉……”
离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我……我留在你身体里的东西！那些结晶！它们……它们难道没有……”
他无法再说下去。那赤裸裸的、带着占有欲的词汇，在她那双纯净得近乎残忍的眼眸注视下，显得如此肮脏不堪。
瑶水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看”到那几颗嵌入灵脉的、闪烁着微绿光芒的妖气结晶。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处轻轻按了按。
离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藤蔓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生怕再伤到她分毫。
“这里，”瑶水抬起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异物。绿色的。能量……很混乱。”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汇，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舒服。”
“不舒服”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离仑的心脏！
他耗费本源、承受妖丹撕裂之苦强行烙印下的结晶，在她看来，只是“异物”，只是“不舒服”！
那赵远舟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他识海中炸响——
“那是你失控的戾气、你扭曲的占有欲凝结的毒！”
原来……真的是毒。
他给予她的，不是守护，不是爱意，而是让她“不舒服”的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离仑。
他构建的囚笼，他自以为是的占有，他孤注一掷的疯狂……在这一刻，都被她轻描淡写的“不舒服”三个字，彻底击得粉碎！
“收……收回来……”
离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树冠痛苦地蜷缩起来，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
“瑶水……我……我帮你……把它们取出来……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着，藤蔓小心翼翼地、带着万分的惶恐，试图探向她的小腹。
他不能再让她“不舒服”了，哪怕取出结晶会让他妖丹彻底碎裂，根基尽毁，他也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