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仪抱着裹在杏黄锦缎里的婴孩,指尖轻轻拂过陆玉珍的细发。
自从陆瑶发疯后,己经过去了十日,额头上的伤也好多了。
"殿下,陆老太爷携老夫人又跪在了偏门…。"
银春捧着药膳进来时,特意将青瓷碗搁得重了些,"己经十日了,驸马如何说老爷子都不肯走,日日都来。"
李明仪舀汤的手顿了顿,乳母怀中的婴孩突然啼哭起来。
她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时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他们在前院花厅候着。"她将药碗轻轻一推:"驸马在做什么?"
“回殿下,驸马在书房。”
穿过九曲回廊时,李明仪特意绕道书房。
透过月洞窗,看见陆时豫正对着满架医书出神。
春阳将他玄色锦袍上的银线云纹映得发亮,却照不暖他眉间凝着的寒霜。
"夫君。"她轻唤一声,怀中婴孩适时发出咿呀声。
陆时豫转身时己换上温润笑意,伸手要接孩子:"柳姑娘不是说让殿下要静养,怎么出来了?"
"静养得了身子,静不下心。"李明仪将女儿交给他,指尖划过他掌心薄茧,"叔公他们...终究于夫君有养育之恩。"
这话说得含糊,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陆瑶的谋害公主,是诛九族的大罪,若不是裴砚及时控制了现场,李乾早就问罪陆家了。
花厅里,陆继宗拄着黄杨木拐杖的手在发抖。
他身侧的李氏攥着褪色的帕子,时不时偷眼去瞧跪在青砖上的陆瑶。
陆瑶褪尽钗环,素白襦裙衬得脖颈上那道勒痕愈发刺目——那是三日前悬梁未遂留下的印记。
"罪民陆继宗,携不孝孙女陆瑶..."老人颤巍巍要跪,被疾步进来的陆时豫托住手臂。
"三叔公这是做什么?"
李明仪在主位坐下,鎏金护甲轻叩茶盏:"叔公,本宫不愿二老忧心,也不想因为陆瑶让你们怨恨驸马。"
“此时是陆瑶的错,求殿下开恩饶她一命,其他的任何惩罚草民绝无二话。”
“求公主殿下了,我们就剩这么一个血脉,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骨头吧!”李梅不停的磕着头。
“杖刑三十,夹刊一刻钟,看在二老养育驸马多年的份上,此事便揭过了,若再犯…赐死。”
“谢殿下,谢殿下!”陆继宗和李梅按着陆瑶磕头,狠狠砸向地面:"孽障!还不磕头谢恩!"
只听咚的一声,陆瑶重重的磕个头。
随后麦秋就带着几个婆子将陆瑶带了出去,陆瑶不停的哭喊着。
李明仪偷偷看着陆时豫见眼前人并没有不舍,心情甚好。
陆继宗浑浊的老眼泛起泪光:"殿下,我们打算一个月后带陆瑶回村里去,嫁给三十里外王家沟的鳏夫"
“叔公当真想好了?”陆时豫问道,他深知那鳏夫的妻子是被其活活打死的。
“她做出此等事,又嫁过人,该知足了。”李梅说着。
李明仪扯了扯陆时豫的袖子:“夫君,那就依了二老吧。”
陆时豫也不再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麦秋将陆瑶扛了回来,她似失了魂的木偶,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民女谢殿下不杀之恩。"
李梅看着从小养到大的孙女,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老身再次谢过殿下不杀之恩!这孽障做出那等事都是老身没教好..."
李明仪目光如刃首刺陆瑶:"陆瑶,本宫有意让你嫁给你们村的李屠夫,愿意嫁吗?"
陆瑶缓缓抬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带血的额角,脸色十分苍白:"民女...愿意。"
她的十指全是血,若换作寻常闺阁女子早就晕了上百回,好在她从小长于乡野,身强体健的。
鎏金绣鞋缓缓落地,她停在陆瑶面前,俯身捏住她下巴:"知道为何留你性命?"
陆瑶瞳孔缩了缩,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因为你姓陆。"李明仪松开手,接过银春递来的帕子擦手,"更因为...你年迈的祖父祖母。"
她转身时裙裾扫过陆瑶苍白的脸:"银春,取妆奁最下层那个紫檀匣来。"
当鎏金错银的匣子打开时,连陆时豫都怔住了。
满满一匣田产地契,最上面压着对赤金缠丝镯。
"涿州别院两进,良田十亩,绸缎二十匹。"
李明仪将匣子推过去:"本宫再添西个陪嫁丫鬟,够你在乡野体面度日,但你要善待叔公叔母。"
陆继宗和李梅又要下跪:"殿下慈悲..."
"二老不必。"李明仪抬手制止:"这些不是赏赐,是买断陆家与驸马最后的情分。"
她盯着陆瑶瞬间惨白的脸:"从今往后,你们生死荣辱,与驸马再无瓜葛。"
柳絮突然汹涌地扑进花厅,迷得人睁不开眼。
陆瑶在混沌中听见陆时豫说"送客"。
听见自己沙哑的"谢殿下恩典"。
夜深人静时,李明仪倚在贵妃榻上看乳母绣小衣。
陆时豫散着发进来,身上还带着书房里的墨香。
"还在想白日的事?"他接过绣绷,指尖抚过并蒂莲纹。
"若放在从前,我定要让她生不如死。"李明仪怯生生的看了眼陆时豫:“我今日擅自替你断了亲,可会怪我?”
陆时豫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了声,烛火将他侧脸镀上暖色。
"殿下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人,就算是要为夫的命,为夫也绝无怨言。"
李明仪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绣线,烛火在她眼中跳动。
陆时豫走近时,她抬头望他,眼底带着几分试探:"夫君......今日我那般处置陆瑶,你可会觉得我太过狠心?"
陆时豫低笑一声,将绣绷放到一旁,俯身撑在她身侧,墨发垂落,扫过她的脸颊:"狠心?"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戏谑,"殿下若真狠心,她此刻就该在刑部大牢里,而不是带着田产地契风风光光嫁人。"
李明仪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拽住他的衣襟,小声嘟囔:"我......我是怕你心里不痛快。"
陆时豫顺势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掌心轻轻,眼底笑意更深:"殿下怎会如此可爱。"
“谁也不如殿下重要。”他低笑着凑近李明仪,呼吸几乎拂过她的唇。
李明仪睫毛轻颤,没吭声。
他低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傻瓜。"
李明仪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小声嘀咕:"我才不傻......"
陆时豫低笑,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殿下可知,我今日最欢喜的是什么?"
李明仪眨了眨眼:"什么?"
他眸色渐深,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瓣:"是你替我做了决定,是你......把我当成你的夫君,而非外人亦或是…”
玩物…
李明仪心头一热,眼眶微微发酸,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声音软了几分:"你本来就是我的夫君,永远都是......"
陆时豫喉结滚动,呼吸微沉,忽而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那殿下......可要好好珍惜为夫。"
李明仪耳根发烫,却不肯服软,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那......要看你的表现。"
陆时豫低笑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李明仪惊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你做什么!"
他眸中含笑,语气却一本正经:"自然是......好好表现。"
烛火摇曳,映出交叠的身影,幔帐轻晃间,只余低语与轻笑,淹没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