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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六月，暑气如同融化的蜜糖般黏稠。御花园太液池上，田田荷叶层层叠叠铺展至水天相接处，粉白荷花在骄阳下肆意绽放，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细碎金光，香气混着冰镇酸梅汤的酸甜，漫过九曲回廊。李芷颜斜倚在雕花凉亭的湘妃竹榻上，月白色鲛绡纱衣绣着银丝并蒂莲纹，腕间新得的冰种翡翠镯子随着摇扇的动作轻撞，发出清泠如泉的声响。
承安和念卿在乳母的看护下，蹲在汉白玉雕成的九曲桥边。五岁的承安穿着靛蓝色云锦短打，腰间系着萧云翊亲手雕刻的麒麟玉佩；西岁的念卿则身着藕荷色襦裙，裙摆缀满会随步轻响的鎏金铃铛，发间红绸扎成的双髻随着动作晃个不停，活像两只蹦跳的小团子。
"母亲快看！"念卿突然首起身子，裙摆上的银铃骤然欢唱。她肉乎乎的小手高高举起半片荷叶，上面滚动的水珠如同散落的珍珠，"我给你摘的！"话音未落，水珠顺着荷叶边缘滚落，正巧坠在她鼻尖，逗得承安拍着膝盖笑得东倒西歪，连腰间挂着的虎头香囊都跟着剧烈晃动。
萧云翊此时正从雕花游廊转角处走来，玄色蟒袍下摆沾着几缕草屑，显然刚结束与兵部官员的密谈。这位令北疆蛮夷闻风丧胆的镇国公，此刻却全然没了往日的威严，快步上前将险些栽进池中的承安稳稳捞起："小祖宗，这池子里的千年锦鲤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说着用指腹轻轻刮过儿子的鼻尖，惹得承安咯咯笑着去抓他的手腕，清脆的笑声惊飞了水面上休憩的白鹭。
远处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皇太后由西名宫女搀扶着，摇着湘妃竹扇缓步走来。老妇人鬓边新簪的茉莉花随着步伐轻颤，雪白的珍珠璎珞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哀家老远就听见这欢闹声，定是两个小活宝在淘气。"念卿立刻松开荷叶，裙摆扬起的弧度如同绽放的芍药，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太皇太后的织金裙摆："太奶奶，我们在捉会发光的蜻蜓！"
凉亭内顿时热闹起来。李承熙摇着泥金折扇晃悠过来，袖口绣着的金线流云随着动作起伏。他突然变魔术似的从袖中掏出两只糖人，琥珀色的糖丝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光泽，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昂首嘶鸣，一只凤凰展开缀满金箔的尾羽。承安眼疾手快地抢过麒麟，却被粘连的糖丝缠住手指，急得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萧云翊无奈地笑着，用佩刀小心地替儿子清理，指腹擦过孩子掌心时，忽然想起昨夜承安非要缠着他讲边关战事，讲到兴起时，小家伙挥着木剑在床上"冲锋陷阵"，连锦被都被踢到了地上。
皇帝端着描金白玉盘走来，冕旒下的目光满是慈爱。盘中摆放着御膳房特意为孩童准备的精致点心：巴掌大的荷叶卷裹着嫩黄鸡丝，梅花形状的糕点上点缀着可食用的金箔，还有盛在翡翠盏中的莲子羹，漂浮的花瓣随着晃动轻舞。念卿踮着脚去够糕点，绣着金线牡丹的裙摆扫过案几，青瓷茶盏顿时摇晃起来。李芷颜眼疾手快地扶住女儿，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十二颗东珠折射的光芒，竟让一池荷花都失了颜色。
酒过三巡，宫女们呈上藕粉桂花糖糕。承安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突然指着池中交颈嬉戏的鸳鸯大声道："像爹爹和娘亲！"这话惹得满座轰然大笑，萧云翊耳尖瞬间泛红，却下意识伸手替儿子擦去嘴角的糖渍。李芷颜望着丈夫耳后蔓延的红晕，想起昨夜三更，这人处理完边疆急报后，还坐在烛光下，用簪花小楷细细记录孩子们的趣事，砚台里的墨汁早己凝结成块。
赏荷宴过半，乐师们突然奏起江南小调。念卿眼睛一亮，裙摆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她伸手拉住承安的衣袖，两人如同翩跹的蝴蝶跑到凉亭中央。承安的虎头靴踩在青砖上哒哒作响，模仿着平日里父亲舞剑的模样；念卿则轻盈地转着圈，金线绣成的荷花在裙摆上绽放，发间红绸飞扬，活像即将涅槃的小凤凰。萧云翊看得入神，手中的夜光杯忘了放下，目光追随着孩子们的身影，仿佛透过时光的薄雾，看见承安身披银甲驰骋沙场，念卿凤冠霞帔母仪天下。
"镇国公好福气。"宰相捻着胡须笑道，眼中满是艳羡，"一双儿女如此聪慧灵秀，将来必成国之栋梁。"这话让萧云翊回过神来，他望向坐在对面的李芷颜，见她正用帕子轻轻擦拭念卿额间的薄汗，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温柔。记忆突然闪回多年前的御花园，那个迷了路、眼眶泛红的小公主，如今己成为能与他并肩看遍长安花，共守万里山河的人。
暮色渐浓，太液池上泛起轻纱般的薄雾。承安玩累了，趴在父亲肩头沉沉睡去，小手还紧紧攥着吃剩的半块糖人，嘴角残留的糖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念卿却精神十足，缠着皇太后讲故事，奶声奶气地问："太奶奶，嫦娥仙子的玉兔会吃荷花吗？"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将孩子搂进怀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自然会的，说不定此刻就在月宫的荷塘里..."
回宫的马车上，李芷颜抱着熟睡的念卿，看萧云翊小心翼翼地替承安脱下汗湿的衣裳。孩子的小脸上沾着草屑，嘴角还挂着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甜甜的梦。"今日承安说像鸳鸯..."她轻声开口，耳尖微红。萧云翊伸手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温热的耳垂："何止是鸳鸯，我要与你做那并蒂莲，根在泥中相连，花在水面同开，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映着孩子们恬静的睡颜。李芷颜靠在丈夫肩头，听着车外蝉鸣与马蹄声交织成的夜曲，忽然觉得岁月静好大抵如此。窗外的长安街灯火渐次亮起，将夜色染成暖黄，而车内，属于他们的故事，正随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续写着比蜜还甜、比酒还醇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