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轩,名字清雅,院落也如其名。
几株经年的老梨树盘踞在庭院之中,虬枝如铁,在初春的寒意里伸展着沉默的筋骨。此刻虽无繁花似锦、香雪如海的盛景,但那遒劲的枝干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也自有一种历经风霜的清寂与疏朗韵味,倒也符合沈清辞此刻的心境——繁华落尽,独守孤寒。
按宫规,才人位份,配有两名宫女并一名小太监。内务府指派来的宫女名唤春桃、夏荷,年纪皆在十五六岁,一个圆脸略显伶俐,一个容长脸带着几分怯懦。小太监叫小禄子,看着更小些,瘦瘦小小,眼神倒是干净。
沈清辞深知,在这九重宫阙的深渊之中,人心是最难测也最易变的东西。初来乍到,她并未急于施恩笼络,也未刻意刁难立威,只以清冷而疏离的态度,要求他们各司其职,本分当差。规矩讲明,赏罚亦清晰分明。她需要一双眼睛和耳朵,但更需要的是时间,去辨别这送到眼前的三人,究竟是璞玉,还是包藏祸心的毒蛇。
自那日柳太医柳时安以“请平安脉”之名踏入这棠梨轩,沈清辞心中的疑窦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再难平息。那瞬间收缩的瞳孔,那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她心头。她并未将袖中那致命毒药的秘密告知任何人,甚至连贴身存放都觉得不安。最终,她寻到了自己陪嫁妆匣中最隐秘的一处夹层——那是她母亲当年为防万一而设。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仔细藏匿其中,如同封存了一个随时会引爆的霹雳火雷。妆匣合拢的瞬间,她仿佛能感觉到那灰白的粉末在黑暗中无声地呼吸,散发着阴冷的甜腥气息。
柳时安,成了她此刻最大的谜团与潜在的危险源。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太医院的动向。
表面上,她只是按医嘱煎服安神的汤药,偶尔向春桃夏荷问起几句宫中调养身体的常识。暗地里,她则通过那个年纪最小、看着也最不起眼的小禄子,有意无意地让他去内务府或与其他宫苑的小太监们攀谈玩耍时,留心打听太医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柳时安柳太医的。
几日下来,零碎的信息如同溪流汇入沈清辞的耳中。柳时安,在太医院确有不小的名声。
医术精湛,尤擅妇科调理和养生驻颜之道,据说几位上了年纪又爱惜容颜的高位妃嫔颇为倚重他开的方子。他在宫中资历颇深,为人处世圆融低调,口碑甚佳,与各方似乎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表面上看不出特别亲近哪位主子,也未曾卷入过什么明显的风波。一个完美的、八面玲珑的太医形象。
然而,越是完美,在沈清辞眼中就越显得可疑。尤其是在这刚刚发生过秀女离奇死亡事件的深宫。
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如同她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思绪。
“柳美人……柳如眉……她也姓柳……” 沈清辞低声呢喃,凤眸微眯。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暗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殿选那日,柳如眉袅袅娜娜的身影、刻意展现的媚态风情、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毫不掩饰的算计与野心,此刻在沈清辞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
若林晚儿的死,甚至她身上那包诡异的毒药,真的与这位柳时安太医有关……那么,同样姓柳、且刚刚被封了美人的柳如眉,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棋子?是同盟?还是……更高明的执棋者?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妆台,仿佛能穿透那精致的木匣,看到夹层中那撮致命的灰白色粉末。
那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首接的物证。然而,她不通药理,对此物一无所知。它是什么毒?药性如何?来自何处?这些问题如同迷雾,将她紧紧包围。贸然找人查验?风险太大!且不说宫中懂药理的太医是否可靠,一旦消息走漏,让幕后之人知晓毒药落入她手,等待她的,必然是比林晚儿更迅速、更彻底的灭口!
她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她接触到可靠、且绝不引人注目的懂行之人的契机。
一个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般、必须精准无误的契机。
窗外,老梨树的枯枝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棠梨轩的暗香,并非来自花朵,而是来自这无声处潜藏的杀机与沈清辞心中那如履薄冰、却步步为营的孤勇。这深宫的棋局,她己被迫入局,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