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村子西头的空地上,残垣断壁还留着战火的痕迹。几个孩童围坐火堆边啃着干粮,不远处的妇人抱着孩子轻声哄唱,声音轻颤,却尽力不让孩子察觉惊恐。
谢令仪站在一方高台上,身着黑袍未更,神情比夜还冷清。
顾清和站在她下首,手里握着一支药盒。他今晚换了一身藏青长衫,眉眼仍旧沉稳,只是嘴角绷得很紧。
“药都发下去了?”她问。
“还有几户东头的,长风己去送。”他说完,顿了顿,忽然低声道,“你该歇了。”
谢令仪却摇头,目光扫向聚拢的村民:“我得说几句话。”
人群安静下来,只听她一字一句道:“这仗,我们赢了一半。”
村人一怔。
“你们以为敌人退了,就算结束?不是。”她声调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今天挡下的是明枪,还有暗箭未到。”
人群躁动起来,几人低声问:“那怎么办?”
谢令仪扫过众人,忽而笑了,笑得洒脱又温柔:“怎么办?当然是接着打。咱们把田种好,把屋修好,把孩子护住。那才叫赢到底。”
她看向一个被战火吓得整夜未眠的小童,蹲下身,摸了摸他脑袋:“你若害怕,就记着,我在这个村子就在。”
孩子睁大眼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人群间响起一阵低低的应声,“说得对!”“咱们听令仪的!”
谢令仪缓缓起身,眸色微沉:“这一仗我们是赢了,但江时钧没死。记住,这不是庆功宴,是清醒的时候。”
远处的篝火照亮她的侧脸,明艳端凝,宛如立于风雪中的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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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些,村民散去,顾清和却仍站在原地。他望着谢令仪的背影,良久才道:“若你想杀江时钧,我会配药助你。”
谢令仪转头,眉梢轻扬:“你配药,我来下毒?”
他薄唇一勾:“你想怎么死他都可以。”
她轻笑,忽然靠近一步:“阿和,你不怕我杀红了眼?”
顾清和静静望她:“我只怕你不要我。”
谢令仪怔住,几息后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傻阿和。”
他眼神一沉,喉头轻动,终是没说出更多,只随她一同走向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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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屋中,卫长风一身血泥刚清洗完,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
“妻主。”他一向寡言,此刻却声音轻哑,“那药送到了。东头老兵家那小子腿断得不轻,若不接骨怕是残了。”
谢令仪接过他递来的记录本,翻了两页,问:“你亲手去的?”
“嗯。”
她看着他手上新结的伤痕,又扫一眼他眼角未褪的血痕,忽然伸出指尖,抚了抚那处伤。
卫长风一僵。
“你本不必冲那么快。”
“我该挡在你前头。”他低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谢令仪轻叹:“你可知,那一剑若刺偏寸许,你便没命了。”
卫长风垂眸:“你在,我便不能死。”
西下皆静,火炉“啪”地炸出火星。谢令仪望着这个平日沉默木讷的护卫,忽然觉得心中一角泛起波澜。
她移开目光,低声道:“去歇了。”
“是。”他退下,却步子慢得异常,每一步都像在抗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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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深更,谢令仪回到内室时,沈青砚己经将床榻暖好。他倚坐榻边,面容略显倦色,却仍等她回来。
“天凉了。”他轻声说,“等你忙完,别着了风。”
谢令仪坐下,轻轻倚上他的肩,没说话。
沈青砚垂眸望她,缓缓握住她的手,手指交扣:“我听说了,顾清和替你配了毒方,卫长风也差点死在断崖。”
“再等等。”谢令仪只说了三个字。
沈青砚轻轻叹气,像是拂过心底尘埃:“你总说再等等,可你知不知道,我不想你总是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就是想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好好生活,我们不能回到一开始刚来这的生活吗?”
谢令仪抬头看他。
“我想你活着,平安地,哪怕吵吵闹闹,撒泼耍赖都好……我不想每天和孩子担惊受怕,我以为我们有了孩子,会安稳的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但是孩子也留不住你。”
谢令仪喉头微涩,半晌才道:“那你要做点什么,留住我。”
沈青砚眼眸微动:“那我便再生个孩子给你,把你栓的死死的。”
谢令仪失笑:“你打的算盘真精。”
他将她揽进怀里,声音轻极:“阿仪,我是真怕。”
“怕什么?”
“怕你有一天,会被卷进浪潮。”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把我们都留在这。”
谢令仪倏然安静。
窗外的风吹动灯火,照见她眉眼间一抹难得的柔软。
她握紧他的手,低声呢喃:“那我不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