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宫,朝阳初升,未时正刻,钟鸣三声。
宫门缓缓开启,谢令仪换上绯红朝服,腰束玉带,鬓发高盘,朱钗斜插。她站在承乾门前,抬眸望向那重重宫墙,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她曾站在这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只为替师父求一份诏书。
如今,她踏进去,不再为求,而是为战。
“谢家女谢令仪,奉旨觐见。”
太监高声唱报,满殿金玉之色映得她面上肌肤白皙似雪,一双眼却带着山雨欲来之势。
太后端坐在高座上,身披绛紫金龙衫,面容雍容,眉眼未动,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魂的威压。
“谢家小女?”太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本宫都快忘了你这张脸了。”
谢令仪不卑不亢,长揖行礼:“谢令仪参见太后,谢恩召见。”
“倒是长得标致了些。”太后打量她,语带轻蔑,“静晖那老东西,眼光向来奇怪,怎就看中你这样个外室庶女?”
谢令仪神情不动:“静晖大人一向慧眼识人。”
太后眸光一沉,语调微冷:“你倒不惧本宫?”
“怕。”谢令仪忽而笑了,抬眼望她,眼底却无半点畏惧,“怕得不得了。只是京城大雾太重,怕再不入宫,许多人的旧账就都翻不了了。”
殿中一静。
太后靠在榻上,细细手中玉佛珠:“你说翻旧账,可是想翻静晖失踪那一笔?”
“静晖大人不是‘失踪’。”谢令仪声音低缓,字字如刀,“她是被害。”
这句话落下,御座周围侍从皆露出惊色。
太后却只是挑眉,眼神似笑非笑:“哟?你倒咬得干脆。可你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谢令仪拱手,“所以才来求太后赐我留京之权。”
“哦?”太后睨她,“你如今什么身份?一介草民,连个爵都没有,凭什么留?”
“我谢家虽没爵,但我夫婿乃书院第一秀才沈青砚,奉天子亲批准入翰林为候补中书舍人,臣女可随夫暂住京城。”
“再则——”她抬头,眼神灼然,“谢家旧宅尚未发落,臣女乃谢府最后嫡血,此间安置合情合理。”
太后缓缓鼓掌:“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她放下佛珠,淡淡道:“既如此,便准你暂住月华巷谢府旧宅,但兵部、刑部、宗正寺三衙,皆不得擅入。”
谢令仪笑而应:“多谢太后隆恩。”
“不过,”太后顿了顿,忽而转锋,“听说你如今身边还带着个谢棠?”
谢令仪面色未变:“不过是路上碰到便结伴进京罢了。”
太后半眯着眼,语气意味深长:“他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狠茬子。西北匪乱剿得快,说他手段比鞑子还辣。”
谢令仪眼波不动:“那是谢棠,他不在这。”
太后静看她良久,忽而一笑:“你倒懂得护人。那静晖,定也教了你不少。”
“静晖教我两件事。”谢令仪收敛神色,语气平缓,“一是朝廷无恩,自己活命最要紧;二是若真有恩人,就不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我来了。”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太后道:“本宫记得她最早是你外祖母家的陪嫁丫头吧。”
“她以奴籍起,最终位列三品,这宫里不喜欢她的人,多得是。”
谢令仪盯着太后,淡道:“可她护着太后,护得最狠。”
太后沉默片刻,终于移开眼:“罢了,你既来,便让你住几日。若真查出东西,也算本宫念她旧情。”
“不过谢令仪,若你在京城搅风搅雨,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谢令仪盈盈一礼:“多谢太后体恤,臣女谨记。”
说罢,转身出殿。
一出金阙宫门,谢令仪长长吐出一口气。
身后宫门“砰”地一声合上,那声音仿佛重重砸在心口。
宁知微快步上前接她,看她面色发白,忙搀扶住:“主子,您可吓死我了,太后殿下脸都黑了。”
谢令仪却低声道:“她没敢罚我,说明怕我。”
杜医郎跟在后头冷哼一声:“怕你?我看是怕你死在宫里,闹得满城风雨。”
谢令仪抿嘴不语。
而此时,在宫殿另一头,太后沉着脸重新坐回榻上。
老太监凑近问:“太后,需不需暗处动手?”
“不必。”太后闭目养神,“静晖死了五年,她竟真敢回来。再等三日,贺家若不动作,再派人查。”
她睁眼,寒光微现:“她要查,就让她查。只要她走不出这座城,她查什么都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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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谢令仪回首望那重檐殿宇,心中波涛暗涌。
谢棠在马车边等她,一见她出来,扬眉笑问:“太后怎么说?”
谢令仪轻声:“允许住月华巷谢宅。”
谢棠点头:“算是一步进宫门。”
谢令仪忽而低声笑:“但她心里,一点都不想让我活着走出这门。”
谢棠也笑:“那你就得活得比她久。”
两人并肩上车,车帘垂落,喧嚣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