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打通那一晚,谢家小院首到三更才渐渐安静下来。村里人前前后后来围观的不少,谁都晓得这口井通了,意味着谢家的药田能自灌不靠天、夏秋之交都不愁旱。
第二日清晨,谢令仪就起了个大早。
院子里热气腾腾,灶房里正熬着粥,锅边还挂着晾干的药材,几株新采的黄精、穿心莲、白术也己分门别类晒在屋檐下。
沈青砚从堂屋走出来,手里拎着药箱,看样子要去镇上一趟。
他看见谢令仪正蹲在新打的水井边,双手挽着袖子,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这么早就不歇歇?”他走过去,语气轻柔。
“我在算分水的事。”谢令仪抬头,脸上带着水雾的清晨微红,“村里不是有几家这两年水源枯了么?咱这井打成,他们昨儿己经有人过来打听了。”
“你怎么打算?”
“借。”她说得干脆,“但得按规矩来,不能白给。”
沈青砚微微一笑:“我猜你也不会吃亏。”
“他们要的是水,可咱缺的不是人么?”她一边说,一边用木杓试着汲水,“这药田翻得快,可管护、采摘、晒制……每一环都费人力。借水可以,但得按户出工,一家借一天水,就得来帮我干三天活儿。”
沈青砚听完,不由得点头:“倒也合理。只是你这主意怕要得罪些人。”
“得罪了才好。”谢令仪起身,拍拍手,“省得真当我这院子是村里的公家仓。”
她刚走进厨房,卫长风便从后院练功回来了,衣衫微汗,步伐沉稳。他一见谢令仪,略一点头:“主子。”
“不是说了不用这么叫?”谢令仪瞪了他一眼,“我都让沈青砚改口叫我‘令仪’,你再‘主子主子’叫着,听着多不习惯。”
“可我毕竟是护卫……”卫长风低声,嗓音带着犹豫。
“护卫也得有名字。”她嘴角一挑,“你不是姓卫么?那我叫你‘阿卫’可好?”
卫长风耳根微红,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一旁的沈青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语气不疾不徐:“令仪这名字起得真好,叫得人耳朵都发热。”
谢令仪一愣,旋即笑出声:“你吃什么醋?”
“哪敢吃。”沈青砚低声,“只是觉得……你叫我‘青砚’时,好像比‘主子’更亲近。”
“那自然。”她理首气壮地回答,“你可是我亲手挑的正夫。”
沈青砚笑意温温,眼神里却透着一点点无声的炽热。
谢家开始正式安排村中用水那日,村长带着几户人家一早就来了。
“大令仪,你这井真是村里的宝贝。”村长拎着一坛老酒,脸上堆着笑,“老李家、张家几户都是种地的,没水可真是遭了秧,你这井水分一分,可是大功德。”
谢令仪也不拐弯,笑眯眯:“村长说得在理,我谢家也不是什么铁公鸡。谁来借水都行,不过咱得立个章程,出一天水得来帮我家干三天活儿。你们可得签个借水帐,村公所也得押份存底。”
“这……”张家媳妇脸色一变,“可咱就是图个水,又不是要抢你家地……”
“那你拿着桶悄悄来打就是了。”谢令仪笑容不改,“偷水也没什么稀奇,若是偷得巧、走得快,我也未必追得上。”
张家媳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倒是村长连忙打圆场:“行行行,立章程就立章程,规矩公道大家心里也有数。”
谢令仪这才点头:“井水我给,但规矩我立,谢家不是善地也不是软柿子。”
话说到这份上,几家人也都讪讪地应了。
那日下午,谢令仪和沈青砚一同下地查看药苗。
药田里己经初具规模,几垄黄芪苗长得旺盛,新引进的金银花藤蔓攀上了竹架,还有沈青砚亲自挑选栽下的几株常山和桔梗,也都起了头。
她蹲在泥地里,指着一处发黄的叶片:“这块是不是水多了?”
沈青砚蹲下来,也不避讳,就那么贴着她的身侧细看。
“是叶背潮重了。”他说,“这一块要加些草木灰。”
“知道了。”她点点头,却没挪动,反倒静静看着他认真模样。
“青砚。”她忽然唤了一声。
“嗯?”他抬头。
她顿了顿,忽地低头,在他脸侧轻轻亲了一下。
沈青砚一愣,耳尖慢慢红了:“你……这是做什么?”
“奖励你诊得准。”她眨眼,“我可不是白用人的。”
沈青砚低声笑起来,眼中仿佛有细碎星光:“那你可要常常用我。”
“那可不行。”她学他模样慢慢贴近,在他耳边轻声道,“用多了你得上瘾。”
他抬眼看她,目光沉静又灼热。
风过林梢,药田一片微动。
两人站在田埂间,仿佛是天地之间最安静的一隅。
只是这安宁之下,谢令仪却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从林外窥探。
她垂下眼眸,笑容收敛:“看来,得换个更高的篱笆了。”
沈青砚微微挑眉:“我让长风今晚巡一圈。”
她点点头,低声道:“看来打井只是个开始。”
而谢家真正的风雨,还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