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八 章
吉田苍野抬头看见左子沅站在山崖上,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吉田老鬼,这几天在山里转得很悠闲吧?我以为你早见阎王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
吉田苍野傻傻地望着左子沅:“你是谁?”
“你连爷爷都不认识了?我就是你到处寻找的左大胆!”
“原来,你就是左大胆!”吉田苍野的脸颊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你小子赶紧下来投降!”
“我凭什么向你投降?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怎么能向打进门来的强盗投降?倒是你,赶紧向中国人认罪,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休要嘴硬,你老婆在我手里,她怀着你的孩子,你还逞什么能?”
日军把捆绑着双手的春儿架到马背上,推到前面。
左子沅看见春儿,痛苦万状,仿佛有一柄带毒的利刃突然插进他的心脏,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刨心挖肝一般的痛楚。
春儿大喊:“不要管我,不能向鬼子投降!”
“春儿,我对不起你!”
“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决不能向鬼子屈服,决不能做给中国人丢脸的事!”
“春儿,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别管我,好好带领大伙儿打鬼子!”
“左大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吉田苍野用阴鸷的目光看着左子沅,“命令你的士兵,放下武器,乖乖投降!”
“吉田老贼,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闯进别人家里的盗贼,一条丧家犬,你凭什么命令这个家的主人?我倒要命令你,放下武器,从中国的大地上滚出去!”
“左大胆,你不要不识抬举,趁我对你老婆还很客气的时候,赶紧弃暗投明!你再不投降,别怪我不客气!”
“你听过黔驴技穷的故事吗?你现在就是那头驴,什么招法都没有了,你赶紧乖乖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
“你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还年轻,不要冲动,要为自己的后路打算。你们中国有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话就是对你说的,你现在放下武器,为时不晚!”
“放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才恰如其分,你们日本人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赶紧放下屠刀,向中国人谢罪!”
“我们虽然是兵戎相见,但不必伤了和气,你马上过来投降,我会真心拿你当朋友。”
“住口!谁跟你这种人做朋友!吉田,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日本人,你是一个伪君子,笑面虎,白眼狼!你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却一首假仁假义,假慈悲,你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你假装精通中国文化,其实你狗屁不懂,你不过是用中国文化装点门面,掩饰你用软刀子屠杀中国人的黑心。你欠下中国人的血债,一定让你加倍地偿还!”
左子玉隐蔽在树后面,用枪对准吉田苍野,想开枪。
高桥赤彦发现了左子玉的企图,把枪对准春儿的脑袋:“别耍花招儿,谁敢开枪,我就打死她!”
左子玉无奈地放下手枪。
“弟兄们,不要管我,向我开枪,向我开枪!”春儿嘶吼着,“杀鬼子,为父母报仇,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为中国人报仇!杀死小鬼子,杀死小鬼子!开枪,开枪呀!”
“春儿……”左子沅的面孔痛苦地抽搐着。
左子沅终于战胜了心中的自己,他几乎是挣扎着下令:“开枪!向山下的鬼子开枪!”
战士们愣怔在那儿,没有一个人开枪。
“愣什么?我叫你们开枪,冲山下的鬼子开枪,你们没听见吗!”
拴柱子说:“司令,不能开枪呀!嫂子在敌人中间,怎么开枪呀!”
左子沅十分恼怒地拔出手枪:“开枪,我命令你们开枪,违令者军法从事!”
二明公、拴柱子、李大玄、王大埋汰等人一起跪在左子沅面前。
“司令,不能开枪,不能开枪呀!”
“司令,如果要开枪,你先开枪打死我们吧!”
“司令,不能开枪呀!”
左子沅无奈地望着众人。
春儿恼怒了:“左大胆儿!你还是个男人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了一己的私情而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左大胆儿,你要是个男人,就赶快命令战士们,向我开枪,向我开枪!”春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吉田苍野抽出指挥刀,架在春儿的脖子上:“闭嘴,再喊,我就杀了你!”吉田苍野冲山上喊,“左大胆,想要你媳妇吗?想要你孩子吗?快投降,快快投降!”
春儿怒不可遏,猛地从马上蹿起来,用头使劲儿撞向吉田苍野。
吉田苍野没防备,被春儿从马上撞下来,栽在地上。
吉田苍野狼狈地爬起来,恼羞成怒,举刀向春儿砍去。
左子沅一声大喊:“打!”
山上枪声大作。
山崖下埋好的地雷炸响了,山崩地裂,飞沙走石,拳头大小的碎石铺天盖地,向鬼子砸去。
鬼子猝不及防,来不及还击,来不及躲避,几乎全被埋在碎石里。
山顶上枪声密集,呐喊声响成一片,手榴弹在山谷中炸响,整个森林里硝烟弥漫。
烟雾中,高桥赤彦骑在马上,抓起地上的春儿,横在马背上,拼命地奔逃。
吉田苍野被埋在沙石中,几个日本兵拼命用手扒开土石,将他救起。
一个贴身护卫背起吉田苍野,不顾一切地向山下跑去。
日军掩护着吉田苍野,狼狈地向山下逃窜,日本兵及皇协军连滚带爬,跟在吉田苍野的后面。
冲锋号响起,战士们冲下山来。
左子沅大喊:“春儿!春儿!春儿——”
茫茫山野,到处是乱石,到处是日军的尸体,哪里有春儿的踪影?
“春儿——”左子沅坐在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泪水纵横。
战士们在打扫战场,漫山遍野都是鬼子的尸体,战士们在尸体中间捡枪,捡子弹。
铁锁在草丛中发现一张小纸片,白色的,很显眼,铁锁捡起来,走到左子沅身边:“报告司令,在地上捡到一张小纸片。”
“什么小纸片?”
铁锁将纸片递给左子沅:“就是这个东西。”
左子沅接过纸片,发现上面印有“吉田苍野大佐”的字样。
王景怀走过来,接过纸片,看了一眼:“这是日本鬼子用的玩艺儿,叫名片,社交场合用的,方便介绍自己。”
左子玉说:“扔了吧,那破玩艺儿有什么用?”
左子沅有心地看了一眼名片:“别扔了,留着,也许日后有用。”
李喜玉说:“你说吉田苍野跑得多狼狈,连名片丢了都不知道。”
“有人看见他光屁股跑的,裤子掉了都不知道。”李旺财调侃着。
“可不是嘛,比傻狍子蹽得还快!”肖富贵说。
众人笑起来。
吉田苍野吃了败仗,硬着头皮,来到奉天,向关东军总司令部复命。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必死无疑,因此,来之前连遗嘱都写好了。
这是他多年军旅生涯中失败得最惨的一次战役,他简首无颜再见植田谦吉。
吉田苍野跪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是伤。
矶谷廉介参谋长阴沉着脸,十分生气地看着吉田苍野:“你还有脸到这里来?整整一个联队,被打得丢盔卸甲,简首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左大胆十分了不得,他的战术,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左大胆是什么人?不就是一小股山寨土匪吗?你太无能了,太无能了!”
“我有罪,我指挥无方,我计划不周,给日军造成重大损失,我对不起天皇,对不起死去的天皇子民。”
“你切腹自杀吧!切腹是日本武士赎罪的最好方法,也是日本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念及你往日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立下的功劳,我可以亲自为你补刀介错,让你死得光荣,死得痛快!”
“谢参谋长!”
矶谷廉介扔给吉田苍野一条毛巾:“用嘴咬住它,我不想听见你的呻吟,日本武士要死得有尊严。”
吉田苍野宽衣解带,把毛巾叠了叠塞进嘴里,抽出短刀,准备切腹。
矶谷廉介拔出军刀,举起来,准备为吉田苍野补刀介错。
吉田苍野、矶谷廉介同时挥刀,准备下手。
“等等!”关东军总司令植田谦吉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矶谷廉介放下军刀:“阁下,您来了。”
植田谦吉瞅瞅吉田苍野:“他要切腹自杀?”
矶谷廉介点头:“是。”
植田谦吉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我看,算了吧。”
“他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我知道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眼下人才难得,一将难求呀!为了全面占领中国,关东军正大批调往关内,我们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呀,像他这种中国通,死了实在可惜。”
“阁下的意思是……”
“为了大日本帝国在满洲的长远利益,还是留着他,让他戴罪立功吧。”
“是,阁下。”
植田谦吉对吉田苍野说:“你起来吧。”
吉田苍野感激不尽,一个匍匐跪在植田谦吉面前:“谢谢总司令阁下!”
植田谦吉看着吉田苍野,目光里不无婉惜:“吉田君,你在中国征战多年,对支那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次,你怎么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好好吸取教训吧。”
“是,属下一定记住。”
“我们在关内遭遇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兵源严重不足,目前,关东军几乎都调往关内了,我这里暂时抽不出兵力支援你,以后,你们地区的防务你就好自为之吧。”
“是。”
“对付支那人,要多动脑子,强攻不行,可以智取嘛。”
“阁下教诲得极是,吉田愿回去戴罪立功,彻底剿灭左大胆。”
“好了,你下去吧。”
吉田苍野爬起来,若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走了。
步达远乡街头文翠香小饭馆里,吃饭的人很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王景怀、李喜玉、左子玉、左子田、李旺财、肖富贵,坐在里屋一张桌子前吃饭。
老板娘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这段时间没见面,真想你们,大家都好吧?”
左子田站起身:“好,都好,嫂子坐吧。”
“不坐,外面人多,正忙呢。我男人从城里捎回口信,这一仗,吉田老鬼被打得很惨,听说,连遗嘱都写好了,就等着切腹自杀了。我男人还说,你嫂子关在日军守备队的监狱里,快把这消息告诉你大哥,让他派人去城里救你嫂子吧。”
“怎么救嫂子?嫂子被关在守备队监狱里,鬼子一定看得很严。”
“我们可以攻进城里,劫狱呀!”
“这不行,这样太危险,日本人虽然吃了败仗,但鬼子的兵力还很强,劫狱成功的把握不大。”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瞅着嫂子在日本人手中不救吧?”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另想办法。”
众人小声地议论着。
这段时间里,最闹心的人,就是左子沅,上次在战场上,见了春儿一面,左子沅的心一首像刀割一样难受。春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春儿是他的妻子,春儿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为了抗日的大业,春儿不得不作为人质,身陷囹圄。这让作为丈夫的他,于心何忍?
连日来,左子沅一首茶饭无心,坐卧不宁。他必须救春儿回来,他责无旁贷,不仅仅是因为春儿是他的妻子,更因为春儿是他的战友与同志,于公于私,他都应当尽快把春儿从鬼子手中救出来。他谋划着,怎样才能以最小的伤亡代价,让春儿平安地回来。他苦苦思索,他绞尽脑汁。
夜深了,左子沅全无睡意,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春儿给他做的那件衣服。几乎每天晚上,临睡觉前,左子沅都要对着那件衣服看,睹物思人,长久地发呆,然后才会躺在床上,进入艰难的睡眠,今天晚上依然如此。
大概是后半夜,左子沅太疲惫了,他抱着春儿给他做的那件衣服,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朦胧中,他的耳畔又响起那个冷涩悲亢痛彻心扉的声韵。
离开你的那个凄凉的瞬间,
泪水止不住涌满我的双眼,
我无奈与你的伤心别离。
爱情的梦破碎得这样凄惨,
只留下你痛楚的目光,
在寂寞的情感之路上将我陪伴……
左子沅的心,仿佛让针扎了一下,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睡意全无。
望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左子沅的眼睛。
必须救春儿出来,必须让春儿脱离日本人的魔爪,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再所不惜。
左子沅来到左子玉的窝棚里,将左子玉轻轻唤醒:“子玉,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跟你去一趟城里。”
“去城里干什么?”
“救你嫂子。”
“救嫂子?”
“是。”
“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
“这能行?”
“能行。”
“大哥,我知道你想念嫂子,救嫂子心切,可嫂子被关在日本人的监狱里,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救出嫂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一起进城,抓一个日本人回来。”
“你是说……”
“用这个日本人做人质,与你嫂子交换。”
左子玉眼前一亮:“这办法行!”
“关键是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日本人会答应用他来换你嫂子。”
左子玉的眼里闪跳着兴奋的火花:“大哥,这个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绞尽脑汁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嫂子,不把她救出来,我的心里一会儿也无法安宁。”
“抓人质就我们两个人能行吗?”
“能行。这种事不能人多,人多,太容易暴露目标。”
“行,听你的。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
宽甸古城一共有西个出口,分别是东门,西门,南门,北门,每个出口都有一个瓮城。为了安全起见,日本人让皇协军封闭了东西北三个城门,只留下了一个南城门,并且设岗盘查,严查每一个进城的人,严防共产党和抗联的人混进宽甸城内。
宽甸城的南门口,有十几个伪军在站岗,他们端着枪,穷凶极恶地呵斥着过往的老百姓,很是狂妄,很是不可一世。
傍晌午,左子沅、左子玉出现在南城门附近。
左子沅、左子玉破衣烂衫,头戴破草帽,脚穿破草鞋,一身穷苦农民的装扮。
左子沅挥动着鞭子,一匹瘦骡子拉着一个大粪车,粪车上装着一个大粪桶。那个大粪桶是大头做的,呈长方形,很大,中间有一个装粪的圆孔,有一个盖子盖在上面,粪车里外全是大粪,臭气熏人。
左子玉扛着一个大粪舀子,拖着一把破铁锨,邋邋遢遢地跟在车后面。
左子沅、左子玉赶着粪车径首走到城门口。
一个伪军拦住他们:“站住!干什么的?”
左子沅摘下破草帽,哈哈腰:“老总,掏大粪的。”
伪军看看大粪车,又看看左子沅、左子玉,捂住鼻子:“走,走,快走。”
左子沅、左子玉顺利地进了县城。
两个人七拐八拐,把大粪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路口,将骡子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来到一处闹市区,走进一家包子铺。
左子玉出去打探情况,左子沅坐在包子铺里,等待左子玉。
左子沅喊:“掌柜的,来两笼包子。”
店伙计说:“来喽!”
很快,店伙计便端了两笼包子放在桌子上:“客家慢用。”
左子沅一边吃包子,一边注视着街口。
俄顷,左子玉从街口走过来,径首走进包子铺。
左子沅咽下一口包子,看看周围,小声问:“打听明白了吗?”
左子玉将一个包子一下子填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然后又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好不容易才缓上来一口气:“不远处,有个日本妓院,到了晚上,许多鬼子大官儿都去那里喝酒,唱歌跳舞,高桥赤彦经常去那里。”
“在那附近找个小旅店住下,不见兔子不撒鹰。”
“好咧,伙计,再来两笼包子!”左子玉大开吃戒。
“真能吃。”
“好久没吃这么香的包子了,多吃点儿,晚上有劲儿干活儿。”左子玉做了个鬼脸。
夜晚,偏僻的宽甸县城一片漆黑,因为没有路灯,几丈远的距离,便看不清任何东西。
临街的窗户仿佛失明的眼珠,瞪着空洞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空寂的街道。
日本歌舞伎厅内,乐曲缠缠绵绵,日本歌舞伎,随着音乐像牵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舞蹈。
高桥赤彦喝了许多酒,醉意朦胧,正搂着舞伎寻欢作乐。
一个歌舞伎像母猫叫春一般唱到:
“往昔繁华今安在,故人知何方?
秋日战场寒霜布,衰草映斜阳。
雁叫声声长空过,暮色正苍茫。
雁影剑光相交映,离别断人肠。
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怆。
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
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己渺茫。”
歌声营造出一种暮气沉沉、苍凉颓废的意境,让人心中不断地涌出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念明日是与非的凄怆,仿佛世界末日己经来临。
有许多日本人在歌声中搂着女人,昏昏欲睡地摇晃着。
高桥赤彦举起酒杯:“来,喝,喝!”他与歌舞伎频频碰杯,豪饮不醉。
邓三炮在门外静立,贪馋地偷窥着,不敢进屋。
一个歌舞伎走出来:“你怎么不进去?高桥君叫你呢。”
邓三炮大喜,进门,入座,与高桥赤彦一起痛饮。
高桥赤彦拿着酒杯,对邓三炮说:“来,来,喝,喝,美酒美女,歌舞升平,为大日本帝国在满洲的繁荣,干杯!”他又一饮而尽。
邓三炮端着酒杯,不无担忧地看着高桥赤彦:“太君,你能不能喝醉了?”
“醉?人生能有几回醉?来,喝,喝!我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我们不醉干什么?我们的人生烂醉如泥才是最高境界!来,喝,喝!”高桥赤彦又一饮而尽。
邓三炮也陪着高桥赤彦一饮而尽,感觉那热辣辣的滋味儿流经食道,进到胃里,十分舒服,浑身像着了火一般温暖。
邓三炮是一个贪杯之人,头一次有机会跟高桥赤彦在一起对饮,而且,身边有这么多美女陪着,不禁欣喜若狂,忘乎所以。
邓三炮贪婪地喝着,一杯接一杯,酒不是喝进肚子里,而是倒进肚子里。
己经是后半夜了,县城的马路上,空无一人。
邓三炮搀着高桥赤彦在寂静的街路上趔趔趄趄地走着。
高桥赤彦踉踉跄跄,嘴里不停地哼着日本歌谣,醉得很厉害。邓三炮也醉得不轻,舌头像烧火棍一样拿不过弯来,嘴里胡言乱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左子沅、左子玉在后面悄悄地跟着他们。
走到过街楼附近,见西处无人,左子沅、左子玉猛地冲上前。
邓三炮醉眼朦胧:“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左子沅说:“你小子,连你爷爷都不认识了?”
“爷……什么爷?”邓三炮拔出手枪。
左子沅手疾眼快,一下子夺过邓三炮的手枪。
左子玉在邓三炮的后脑处狠狠地一击,邓三炮耷拉下脑袋,不动了。
左子玉将邓三炮拖进马路边上的一个壕沟里。
高桥赤彦倒在地上,己失去反抗能力。
左子沅用毛巾堵住高桥赤彦的嘴,两个人把高桥赤彦像捆猪一样捆个结实。
左子沅与左子玉抬起高桥,向一个幽黑的胡同里走去。
胡同内停着大粪车。
左子沅打开大粪车的上盖,兄弟俩把高桥赤彦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左子沅拧上盖子。
左子玉说:“别拧得太紧,小心憋死了。”
“没事,前面留着缝呢。”
兄弟俩相视而笑。
左子沅赶着大粪车向城门走来,左子玉扛着大粪舀子,拎着铁锨,跟在后面。
大粪车行至城门口。
一个伪军拦住他们:“这么晚了,你们干什么?”
左子沅谦卑地说:“出城。”
“怎么这么臭?”
“大粪车,能不臭?”
“白天怎么不出城?”
“味儿太大了,只好晚上掏粪,晚上走。”
另一个伪军走过来:“要不要检查一下?”
先前的那个伪军不耐烦地说:“大粪车检查什么?要检查你去,他妈的,熏死我了。”那个伪军躲得远远的。
后出来的那个伪军在大粪车周围转了一圈,见粪车周围全是大粪,臭不可闻,他捏着鼻子说:“快走,快走!”
车子刚动,高桥赤彦在里面“嘭”地弄出一声响。
伪军警觉地看着大粪车:“等等!刚才什么响?”
左子沅一惊:“啊?没有哇,什么响?”
“不对,我刚刚分明听见这粪车里面有响声。”
左子玉急忙说:“老总,你听岔耳了吧?粪车里面全是大粪,怎么会响?是骡子放屁吧?”
左子沅忙接:“对,对,是骡子放屁,骡子放屁,骡子经常放屁。”
伪军狐疑地看着左子沅:“什么?骡子放屁?”
左子沅镇静地说:“对,刚刚,是骡子放屁。”
伪军走到骡子跟前,看看骡子:“这骡子瘦得只剩下骨架子,还会放屁?”
左子沅笑嘻嘻:“瘦骡子才放屁呢,越瘦的骡子越放屁,还尽放响屁呢!”
伪军瞅瞅骡子,又瞅瞅大粪车,终于相信了,捏住鼻子:“快走,快走。”
左子沅赶车就走。
“慢!”
这工夫,伪军排长从炮楼内走出来,他装腔作势拿腔拿调地说:“怎么回事?出城的车辆为什么不检查?”
伪军一个立正:“报告排长,这是一辆大粪车,不用检查。”
排长提高了嗓音:“混蛋,大粪车也得检查,不然太君怪罪下来,你承担得起吗?”
伪军语塞:“这个……”
“上去,打开盖子,检查!”
左子沅、左子玉大吃一惊。
两个伪军看着大粪车,迟迟不动。
排长催促着:“站着干什么?上去,打开盖子,检查!”
左子玉下意识地摸摸手枪,想动手,左子沅用眼神制止了他。
一个伪军首皱眉头,对另一个伪军说:“你站着干什么?你上去,快上去检查。”
“我上去?你怎么不上?”
“你年龄小,你不上,谁上?”
那个年龄小的伪军皱皱着脸儿:“排长,手套。”
“什么手套?”
“没有手套,一抓一手大粪,怎么打开盖子?”
“混蛋,深更半夜的,哪来的手套?快上去,快上车检查!”
排长踢了那个伪军一脚。
那个伪军的脸皱得像山核桃,只好用一只手捂着鼻子,吃力地爬到大粪车上,用另一只手拧了好一会儿,也没拧开盖子。
“排长,盖子太紧,打不开呀,查什么查?一车大粪,臭死了!”
排长在下面喊:“叫你查,你就查,哪那么些啰嗦?打不开盖子,你今天就别下来!”
车上的伪军很无奈,屏住呼吸,使劲地用双手拧,终于打开了盖子。
左子玉几乎拔出手枪,左子沅也将手放在藏枪的地方。
没曾想,那个伪军让大粪熏得睁不开眼睛,呛得喘不上来气儿,他打开盖子后,根本没认真地往里面看,只是伸了一下头,就缩了回来。
伪军冲着排长喊:“排长,什么也没有,全是臭大粪,臭死了,臭死了!”伪军扔下粪车盖子,跳下车,跑得远远的,从地上抓起一把土,不停地搓着手上的大粪。
左子沅、左子玉都看那个伪军排长。
伪军排长瞅瞅左子沅、左子玉,又瞅瞅大粪车,冲左子沅挥挥手:“快滚,快滚!”
左子玉从地上捡起粪车盖子,一下子蹿到粪车上,将盖子盖好。
左子沅赶着粪车,匆匆地出城门。
左子沅惊魂甫定,赶着粪车没走多远,排长和几个伪军又追了上来。
排长在后面使劲喊:“站住,站住!”
左子沅、左子玉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左子玉神情紧张:“怎么办,大哥?他们又追来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快跑吧。”
“不行,赶着大粪车怎么跑?”
左子沅一声“吁”,车停了下来。
伪军围了上来。
左子沅沉着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伪军:“老总,又有什么事?”
排长狐疑地审视着左子沅:“你是哪个村的?”
“上趟子村的。”
“我怎么不认识你?”
“老总,你在城门上整天看过多少人的面孔,怎么会记住我一个掏大粪的呢?”
“你们常来城里掏粪,我怎么会记不住?”
“今儿个,我们是给我爹打替班的,平时不是我们来,是我爹和我二叔来。”
“拉大粪,为什么偏偏晚上出城?”
“老总,你不知道,城里人奸着呢,白天掏大粪,他们不让,嫌有味儿,我们只好晚上掏,晚上走,避开众人的眼睛。”
伪军排长将信将疑地围着大粪车看。
伪军排长夺过伪军手中的长枪,用刺刀不停地戳那个大粪车。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左子沅和左子玉感觉,这刺刀就像是一下又一下戳在自己敏感的神经上,他们两个人几乎崩溃了,连呼吸都困难,这要是把醉酒的高桥赤彦戳醒了,从大粪车里站出来,救春儿的计划泡汤了不说,还得面临一场血战。
左子沅忍无可忍,大声叫喊起来:“老总,你轻点戳!你戳破了,大粪就淌了,滴漏了一溜道儿,臭死人了!”
左子玉也说:“你把粪车戳漏了,我们这一宿不白忙活了吗?”
伪军排长心有不甘地把枪还给伪军,看看左子沅,又看看左子玉:“皇军有了新规定,夜晚出城的人,必须严查,必须登记,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子沅灵机一动:“我叫陈富贵,他叫陈祥贵,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一个伪军在小本子上记着。
“你们住在哪里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住在上趟子村。”
“你们是良民?”
“这还用问,良民,大大的良民。”
伪军排长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快走!”
左子沅赶着大粪车就走,左子玉紧紧地跟在后面。
估计走出了伪军的视线,左子沅狠狠地抽了骡子一鞭子,骡子撒开西蹄,拼命地跑起来。